“按照上级要求,我们全面学习苏联管理模式。您看,这是我们的生产流程图,完全参照哈尔科夫拖拉机厂的标准制定。”
墙上挂着一套复杂的图表,俄文术语旁标注着中文翻译。
陈朝阳仔细看了一会儿,问道:“这套管理方法推行后,生产效率提升多少?”
赵厂长搓了搓手,看了眼旁边陪同的清江市工业局长,才小声说:
“这个……实话说,有点水土不服。
苏联这套讲究精确调度、标准化流程,可咱们的工人文化水平参差不齐,材料供应也时断时续,完全按那个来,有时候反而……反而耽误事。”
“赵厂长,”工业局长皱眉打断,“学习苏联先进经验要有个过程嘛,现在不适应,正说明我们学得还不够深入、不够彻底。”
“是是是。”赵大勇连忙点头,“刘局长说得对,是我们落实不到位。”
陈朝阳没再追问,转而说:“去车间看看。”
车间里机器轰鸣。几个工人正在组装玉米脱粒机,见领导进来,显得有些紧张。
陈朝阳走到一台正在调试的机器前,蹲下身仔细查看。
“这个传动齿轮的材质好像和图纸要求的不一样?”他指着机器内部。
赵厂长吃了一惊,没想到第一书记竟然懂这个。
他蹲下来,压低声音:“陈书记好眼力。
图纸要求用45号钢,可咱们厂库存不够,供应科一时调不来货,就用了普通的20号钢替代。
其实……其实咱们老工人有经验,在这个部位加个加固片,用20号钢也够使,还便宜。
可苏联专家说必须严格按图纸来,不然就是‘不科学’……”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陈朝阳问。
“呃呃呃,停机等材料三天了。”赵大勇苦笑,在陈朝阳面前他不敢撒谎,如实回答道,“其实要是按咱们的老办法,这批机器早该出厂了……”
陈朝阳站起身,目光扫过车间。
他注意到,在车间一角有个用木板隔出的小区域,门框上挂着个俄文牌子,翻译过来是“专家办公室”。
门关着,里面似乎没人。
“苏联专家今天不在厂里?”陈朝阳看似随意地问。
赵大勇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刘局长抢着回答:“哦,可能专家们去市里参加技术交流会议了,或者……在宿舍研究技术资料。苏联专家工作很投入的,经常废寝忘食。”
赵大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吭声,只是眼神里透着点别的意味。
陈朝阳走到“专家办公室”门口,门没锁,他轻轻推开。
里面确实没人,办公桌上散落着一些俄文图纸和技术手册,但同时也放着几个空酒瓶。
典型的苏联伏特加酒瓶,还有两只玻璃杯。
空气中还残留着酒精和烟草混合的气味。墙角堆着几个印着俄文标签的罐头盒子。
陈朝阳状似无意地问:“专家们看来生活还习惯。他们主要负责哪些方面的技术指导?”
赵大勇这次没等刘局长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满:“生活是挺习惯的,伏特加、罐头没断过。
至于技术指导……刚开始53年那会儿,来的几位专家还算认真,也教了些东西。
可这两年……唉,有时候人也见不着。
他们有自己的小圈子,经常在一起喝酒。
喝醉了,第二天就不上工是常事。
真要问他们关键的技术参数、工艺诀窍,尤其是涉及核心计算和设计原理的,他们要么说得云山雾罩,要么就说:
‘按照图纸执行就可以’,
‘这是苏联的先进技术,你们目前理解不了’。
说白了,防着一手呢。
有些关键工装夹具,他们宁可从苏联运来,也不让咱们仿制,更别说教咱们设计了。”
刘局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瞪了赵大勇一眼:“赵大勇同志,要注意你的言论。
苏老大哥援助我们,专家们不远万里来帮助我们,你怎么能这么想?
专家有专家的考虑,我们要做的是虚心学习,而不是妄加揣测。”
陈朝阳抬起手,止住了刘局长的话头。
他没有对赵大勇的话做出直接评价,只是平静开口:“看来,如何更好地向专家学习,把先进经验真正消化吸收,
而不是停留在表面形式,还是个需要探索的课题。
既要尊重专家的知识和劳动,”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这间散发着酒气的办公室,
“也要结合我们自身的实际条件和能力,不能事事依赖,更不能因为追求形式上的‘像’,而影响了实际的生产和老百姓的需要。”
这时陈朝阳的目光落在了一份大型图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