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立于崖边,望着远方起伏的山脊线,像是在等什么人。
“来了。”柳仲梧悄然走近,低声说道,“东魏密使已在十里外停下,只带两名随从,未着甲胄,自称是来‘谈和’。”
厉宁冷笑:“谈和?张非尸骨未寒,他们便迫不及待要染指东境了?”
“他们说,如今朝廷已弃东境于不顾,此地实为无主之地,若我们愿开城门通商路,东魏愿以铁器、粮草相换,并承诺十年内不犯边境。”
“好大的口气。”厉宁缓缓转身,眸光如刀,“十年前他们在雁门关外屠我三城,血流成河,你说他们十年不犯?哈!当年我斩其主帅时也是这么说的??‘从此不再南下’,可第二年春天,他们的骑兵就踏破了云州防线。”
柳仲梧叹道:“但他们这次派来的,是拓跋烈之子。”
厉宁脚步一顿。
“拓跋曜?”他声音低了几分。
“正是。”柳仲梧点头,“东魏武帝最宠爱的儿子,年方二十有二,却已统领北疆三军,素有贤名。据说此人厌恶权谋,主张与大周化干戈为玉帛,曾在朝堂直言:‘两国百姓皆父母所生,何苦相残?’”
厉宁沉默良久,忽而一笑:“有意思。当年他父亲杀我将士如麻,如今儿子跑来说‘何苦相残’?倒像是个慈悲菩萨转世。”
“但他带来的不只是话语。”柳仲梧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这是他亲笔所写,言明若见不到您本人,绝不入城一步。他还说……他知道您还活着,也知道您一定会护张家遗孤周全。”
厉宁接过帛书,指尖轻抚过那工整的魏隶字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拓跋曜……我记得他。五年前边境议和,他在使团之中,穿布衣不佩剑,独自站在雪地里看了三天战俘营。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不对劲。”
“如今他来了。”柳仲梧道,“您见是不见?”
厉宁抬头望天,北斗七星高悬,其中天枢星格外明亮。
“见。”他淡淡道,“但不在谷中,也不在城内。带他去断龙坡??那里埋着七百八十三具我东境将士的尸骨。我要让他跪在那里,听我说完一句话再开口。”
……
次日清晨,断龙坡上雾气弥漫。
拓跋曜果然如约而至,一身素袍,未带兵器,身后仅有一老一少两名随从。他身材修长,面容清俊,眉宇间竟有几分悲悯之色,全然不似战场上的杀伐之人。
厉宁早已等候多时,身旁站着金牛、厉七与柳聒蝉。他没有穿铠甲,也没有佩剑,只是披着一件旧灰色斗篷,像极了寻常山野隐士。
两人相距十步站定。
“你就是厉宁?”拓跋曜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不卑不亢。
“你也知道我会来?”厉宁反问。
“天下谁能不知?”拓跋曜微微一笑,“三十年前你在苍云岭一人斩将夺旗,破我十万大军;二十年前你在皇都外三箭射落三面龙旗,逼退先帝亲征。后来你归隐,世人皆以为你死了。可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死不了。”
厉宁盯着他:“那你来做什么?劝降?招揽?还是想用几句虚情假意的话,换我打开东境大门?”
“都不是。”拓跋曜摇头,“我是来道歉的。”
厉宁一怔。
“五年前云州之战,我父下令屠城三日,虽非我所愿,但我未能阻止。那一夜我跪在军帐外求他收兵,他一脚将我踢出帐外,说我妇人之仁。可我始终记得那些哭声,那些母亲抱着孩子跳井的画面。所以今天我来,不是代表东魏皇帝,而是代表我自己,向所有死难者谢罪。”
他说完,竟真的双膝跪地,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厉宁身后的众人皆惊。
金牛怒喝:“装模作样!你们东魏杀了我们多少百姓?现在一句道歉就想一笔勾销?”
拓跋曜不起身,依旧跪着:“我知道,一句道歉换不回一条命。但我若不来,将来我的儿子也会问我:‘父亲,当年你有没有试着阻止战争?’我不想说我没试过。”
厉宁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张非为什么死吗?”
“因为有人诬陷他谋反。”拓跋曜答。
“不。”厉宁摇头,“因为他不肯与你们私下议和。刘云曾暗中派人联络你们,许诺献出东境四城,换取粮草与庇护。张非发现后,斩其使者,焚其密信,并写下奏折直呈昊京。可丞相不信他,皇帝猜忌他,最终一道圣旨,将他绑赴刑场。”
拓跋曜抬起头,眼中震惊:“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内部会乱。”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厉宁冷声道,“我不是不愿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