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八达心想天子竟震怒至此吗?直接就在紫宸殿外动刑。
他不再多问,整了整衣冠,那身御马监提督太监的袍服此刻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度沉凝,隐隐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透出。
“有劳公公带路。”
步出御马监,穿过重重宫阙,越是靠近紫宸殿,气氛便越是凝滞肃杀。
沈八达尚未至殿前广场,已能听到一声声沉闷的杖责声以及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呻吟。
只见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一片狼藉,仿佛刚经历过一场风暴,那些白玉栏杆全数崩碎,无数碎石散落四处,地面也全数开裂,蜘蛛网般覆盖广场。
数十名身着铁甲的宫廷侍卫肃立四周,面色冷硬,广场中央,一名肥胖的身躯被按在刑凳上,早已血肉模糊,袍服碎裂,露出底下被打得稀烂的皮肉,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正是御用监监督太监张德全。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额头上赫然插着三根细长的金针,幽幽反射着冷光——这让他即便痛苦到极致,也无法昏厥过去,必须清醒地承受每一分痛苦。
两名行刑的净军力士依旧面无表情,全力挥动着沉重的刑杖,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令人牙酸的闷响和飞溅的血肉。
沈八达目不斜视,面容沉静如水,他缓步踏上紫宸殿的台阶,殿内压抑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御案之下,御用监掌印太监李善常正浑身筛糠般颤抖着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不敢抬起。他官帽歪斜,发髻散乱,额头上鲜血淋漓,旁边还有一个摔得散了架的紫檀木笔架,显然刚被天子掷物砸过。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烈与东厂提督太监屠千秋一左一右侍立在御案旁,皆是面色凝重,眼神低垂,不敢多发一言。整个大殿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天德皇帝面沉如水,端坐于御案之后,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跪地的李善常,声音冷得能冻彻骨髓:
“李善常!你身为御用监掌印,张德全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捅出这天大的窟窿,贪渎无度,借贷如山!你就眼睁睁看着?你这掌印是泥雕木偶吗?!以为借口去给朕考察陵寝,就能推说一切不知,脱身事外?朕看你是昏聩无能,尸位素餐!”
李善常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连连叩首:“奴婢有罪!奴婢该死!陛下息怒!奴婢——奴婢实是被那张德全蒙蔽了啊陛下——”
他声音哽咽颤抖,语无伦次。
心里则无比委屈,张德全是屠千秋义子,调职御用监后不过数日,就将他完全架空。
李善常不敢管,也管不了。
就在这时,天德皇帝的目光转向刚步入殿内的沈八达。
他的瞳孔骤然微缩,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
沈八达虽已极力收敛,但那才刚突破,磅礴浩瀚的先天纯阳元力底蕴,以及那经过‘不灭阳炎道种’淬炼后,至精至纯、煌煌刚正的功体气息,如何能完全瞒过超品修为的天子感知?
天德皇帝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八达,眼中的惊异缓缓压下,转化为一种深沉的考量。他并未点破沈八达的突破,只是语气依旧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八达,你来得正好,御用监的情形,你想必已有耳闻,朕现在任命你为御用监监督太监,暂代掌印之职!你可能给朕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妥当?”
司礼监掌印太监萧烈闻言眸光一凝。
他原本预计,沈八达这次最多兼掌御用监监督太监一职。
可此时听天子之言,这位天德皇帝分明欲将沈八达提拔为御用监掌印?
需知李善常可是皇太后留下来的老人,且跟随天子多年。
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天子对沈八达更添信任?
萧烈随后心神微动,想到了不久前崔天常与王奎的秘奏。
沈八达闻言也是一愣,随即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躬身深深一揖,动作流畅自然,毫无滞涩惶恐之态。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斩钉截铁,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之中:“陛下息怒,御用监具体情由,奴婢尚未及详查。然,奴婢曾任御用监监督五年,熟悉御用监上下与一应账目,陛下既付此任于奴婢,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亦绝不推辞!必竭尽驽钝,厘清账目,追索亏空,整饬纲纪,以安圣心!奴婢,能!”
天德皇帝眼神一亮。
这沈八达气度沉稳,字字清晰,充满了自信与担当,竟是一派能臣名宦的风度。
他脸上冰霜稍霁,看向沈八达的眼神,充满了激赏与期待:“善!听旨:朕膺天命,统御万方,深惟宫府一体,用度攸关。尔御马监提督太监沈八达,器识宏远,忠谨素著,办事勤勉,廉公有威,今特加恩擢,授尔御用监监督太监,暂代掌印事,仍兼领御马监提督太监之职,望尔恪尽职守,毋负朕托。此旨即发御用监昭告,并交司礼监存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