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记得。”他低声说。
“可我梦见你无数次。”男孩仰头望着他,“梦里你总是转身离开,从不回头看我们一眼。但我们知道,你是那个唯一在记录本上写下‘希望存活率提升0.1%’就值得庆祝的人;是你偷偷修改营养液配方,让我们少受一点疼痛的人。”
老人颤抖起来。
“我不是为了救你们……我只是……想证明点什么……”他喃喃。
“你早就证明了。”男孩说,“当你停下脚步,回来找我们的时候。”
雾气开始翻涌,更多身影浮现:少女、青年、老人模样的克隆体,每一个都带着熟悉的五官轮廓??那是初代细胞遗传特征的残影。他们围拢过来,却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平静。
“我们不想再睡了。”一名少女开口,“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可能不会接纳我们,也知道身体撑不了多久。但我们想看看太阳,想尝一口真正的米饭,想被人叫一声‘名字’,而不是编号。”
“我们也想死得像个‘人’。”另一个青年补充。
老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泪水滑落。
“对不起……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破碎,“我走了太久……太久……”
“没关系。”男孩伸手触碰他的脸,“你现在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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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中,整整七天未动的老人忽然睁开了眼。
那一瞬,整个洞穴的培养舱同时发出柔和蓝光,警报系统逐一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心跳监测音??微弱,却清晰可辨。
“他们……醒了?”艾琳难以置信地看着仪器。
“不是全部。”老人声音虚弱,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只有八十九人选择回归。其余的……选择了安眠。我已经关闭了他们的维持系统,让他们走得安静。”
他抬起手,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行字:**“谢谢你来看我们最后一面。”**
“这是……?”
“是他们留给我的遗言。”老人闭上眼,“用集体脑波编码写下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医疗团队全力投入救治。由于长期封闭,多数苏醒者器官衰竭严重,平均预期寿命不足两个月。但他们坚持要走出洞穴,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老人兑现承诺。他下令拆除部分废墟,搭建临时阳光房,每日亲自推轮椅带他们晒太阳。有人第一次吃到苹果,哭得像个婴儿;有人摸到雪花,笑着说“原来冬天也可以这么温柔”;还有一个女孩,在听见鸟鸣时突然哼起一首古老的童谣??那是她记忆深处某个遥远实验室播放过的摇篮曲。
第七十八天,第一位克隆体离世。是个老人模样但实际年龄仅十二岁的少年。临终前,他握住老人的手:“我能……被称为‘孩子’吗?”
“当然可以。”老人哽咽,“你一直都是。”
葬礼很简单。众人在谷口立了一块石碑,没有名字,只有一句话:
> **“这里长眠着一位曾被遗忘,最终被记住的人。”**
随后的日子里,一人接一人离去。每一次死亡,都被郑重记录,每一具遗体,都被火化并撒入西风。老人坚持亲手完成每一场仪式,哪怕体力早已透支。
第一百零六天,最后一位苏醒者??那个最初与他对话的小男孩No.047??躺在病床上,呼吸渐弱。
“创造者……”他轻声唤。
“叫我爷爷就好。”老人握住他的手。
男孩笑了:“好……爷爷……我想问……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会怎么做?”
老人望向窗外,夕阳正沉入山峦,金光洒满荒原。
“我还是会逃。”他诚实地说,“逃到再也看不见血的地方。但这一次,我会更快地回头,更快地回来,更快地说出那句迟到了二十年的话??**
**‘对不起,我来晚了。’”**
男孩点点头,闭上眼,嘴角含笑。
心跳归零。
老人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他起身,将一块新的石碑立于群墓之前,亲笔刻下:
> **【忘川谷生命纪碑】**
> 致所有未能降生于光明中的灵魂:
> 你们不是失败之作,
> 你们是人类探索边界时,
> 最沉重也最温柔的代价。
> 愿风带去我们的忏悔,
> 愿雨洗净你们的伤痕,
> 愿未来的孩子们,
> 再不必以生命换取进步。
翌日清晨,老人独自登上山顶。他脱下磨损严重的旧斗篷,换上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袍??那是君麻吕托人送来的礼物,胸前绣着联盟徽章:雷光缠绕的骨刺与新生绿叶交织成环。
他没有再看身后坟茔,而是面向东方,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