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窑是当地有名烧制锅碗瓢盆的村子,家家户户堆满了观音土。第一个偷观音土吃的人是侯宽的爹侯真怪。当时他已经饿了好几天,双腿发软,眼冒金星。侯真怪每天到其他村要饭,路过盆窑,看到村里人和泥做盆碗泥坯,幻想成侯黄氏和面做馍。他偷一袋泥塞进嘴里,吃肉一般,肚里子往外冒口水。他弄回家一篮子,和成面,做成窝窝头,他自己吃个肚儿圆。
说来也怪,吃下去后,肚子似乎没那么饿了,侯真怪心中一喜,觉得找到了救星,便又多吃了几口。
消息在村里传开后,人们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纷纷效仿侯真怪吃起了观音土。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东西能暂时缓解饥饿,还暗自庆幸找到了新的食物。没过多久,问题就接踵而至。观音土根本无法被人体消化,吃下去后堵在肠胃里,肚子胀得像鼓一样,人们开始腹痛难忍,却又排泄不出。村里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声,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一击。
侯黄氏偷偷告诉其他人这个填饱肚子的方法,给了饥肠辘辘的村民活路的希望。刘庄好多男女去盆窑偷观音土,回来做成馒头、花卷、窝头。有些人明知道是土,当着别人的面不敢吃,暗地里偷偷往嘴里塞。侯真怪吃得最多,那东西吃到肚子里扛饿,吃饱了感到口渴。大口喝水,肚子发面一样慢慢变大,三天后的肚子孕妇一般。肚子里撑得慌,却拉不出东西来。肚皮吹气球一般越来越大,糊窗户的白纸一样透明稀薄。先是爆了屎包子,后是撑烂了肠子,在侯真怪哭爹叫娘的哭声中,他的肚子像熟透的面瓜一样裂开了。
侯真怪是村里第一个被活活饿死的人,这个可怜的老实人最终没能熬过那个饥荒肆虐的春天。侯真怪咽气那会儿,天空澄澈得近乎残忍,连片遮羞的云都没有,仿佛老天爷也在冷眼旁观这场人间悲剧。毒辣的日头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毫不留情地炙烤着这片干裂的土地,阳光直直地照在他那因长期饥饿而鼓胀的肚皮上,竟透出一层诡异的亮光,活像糊窗户的油纸里硬塞了个发面盆,显得格外刺眼。
村里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侯家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外头,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奇怪的是,现场竟没有一个人哭丧,倒是此起彼伏的抽鼻子声格外清晰——那不是因为伤心,而是饿得实在受不了。空气里浮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混着观音土那股子呛人的土腥味,丝丝缕缕地往人鼻子里钻,熏得人直犯恶心。几个半大孩子蹲在墙角,眼巴巴地望着屋里,他们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胳膊上,青筋像蚯蚓一样凸起。
突然,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从土坯房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在众人脚边慌乱地跑过。几个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也顾不上侯真怪刚去世的事,一窝蜂地追了上去。可那老鼠终究还是钻进了墙缝里,孩子们失望地回到原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得更响了。
这时,侯真怪的老婆侯黄氏从屋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憔悴与绝望。她手里攥着一块破布,里面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看了看周围的人,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村里的长辈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妹子,节哀顺变吧,这日子再难,也得往前过。”侯黄氏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实在不知道该咋办了。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我拿什么埋他。”
众人听了,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大家都明白她的难处,可自己家里也是揭不开锅,根本拿不出东西来帮忙。
“真怪叔…就这么走了?”侯老蔫死死扒着门框,粗糙的手指在木头上抠出几道白印子,眼珠子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似的,直勾勾盯着屋里那口薄皮棺材。那棺材板薄得能透光,隐约还能看见里头躺着的人形。他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空咽了几口唾沫,却只觉得嗓子眼里干得冒烟。他婆娘在后面狠狠掐他腰眼,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烧红的炭块似的烫人:“死鬼,瞅啥瞅!侯家五个虎背熊腰的儿子戳在那儿呢,还能少了你这口饭不成?”
这话活像颗烧红的火星子,噗嗤一声掉进了晒得焦干的茅草堆。原本嗡嗡作响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那寂静来得又快又急,仿佛有人猛地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一双双眼睛在阴影里亮起来,绿莹莹的,不是悲伤,不是怜悯,倒像是饿急了的野狼盯着猎物——他们盯着的不是棺材,是侯家院子里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