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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锅上方,蒸汽在窖顶凝成冰棱,一滴一滴落在妇人的围裙上,洇出深色的印记。她看着众人捧着碗,像捧着全世界,突然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紫霄贼的“震地弩”碾过雪地,留下的辙印里嵌着半块冻硬的饼子——那是和她此刻熬的粥一样,水多米少的饼子。
“都趁热喝。”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倔强,“等北萧城的援兵到了,咱们就煮稠粥,咕嘟咕嘟熬上三天三夜,让香气飘满整条街。”
窖内安静下来,只有吞咽的声响。顾百川望着众人眼底微弱的光,突然明白:这锅水多米少的粥里,煮的不是粮食,而是铁石城最后的尊严——哪怕只剩一粒米,也要让希望在沸水里翻滚,告诉这乱世:我们,还活着。
城墙又传来一声闷响,窖顶的冰棱簌簌坠落,掉进铁锅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少年兵突然举起陶碗,朝着声源的方向敬了敬:“紫霄贼听着,咱们的粥里有铁石,咽得下你们的刀枪!”
话音未落,不知谁跟着喊了一声:“咽得下!”
接着,更多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带着颤抖,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咽得下!”
顾百川握紧斩魂剑,剑柄上的“死守”二字被掌心的汗浸透。他知道,当这锅粥见底时,铁石城的军民会捧着空碗走上城墙,用血肉之躯,熬煮出比钢铁更坚韧的希望。
顾百川跟着赵岩登上城楼时,西北风卷着碎冰碴子劈面而来,刮得人睁不开眼。
铁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座城碾进土里,城砖缝隙里结着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在暮色中泛着冷冽的幽光,像极了紫霄贼架在铁石城脖颈上的刀刃。
远处鹰嘴崖的轮廓隐在雪雾里,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其顶端新架的弩炮闪着冷光,炮口垂落的牛油绳在风中晃荡,像绞刑架上的索套。
“看见那孩子了吗?”赵岩的声音被风扯得破碎,他的玄铁剑鞘磕在冻得发脆的城砖上,惊飞了墙缝里几只缩成一团的寒鸦。
鸦群掠过少年头顶时,少年正趴在断墙上,怀里紧抱着半块硬饼。饼上的齿印新鲜,却在看见远处冰狼旗时,被他猛地塞回衣襟。少年的甲胄大得不合身,肩带滑落露出脖颈,那里有道新结的疤,像条暗红的蜈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城墙下的巷道里,几缕炊烟挣扎着升起,却被风撕成细雾。顾百川嗅见若有若无的粥香,混着雪水与观音土的苦涩,从地窖的草帘缝里飘上来。
他摸出腰间的狼头令牌,裂痕处还沾着今早搬运粮袋时蹭上的米屑,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忽然想起地窖里那口裂了缝的铁锅——锅底的焦痕里嵌着去年的粥渍,锅内的米粒在沸水中浮沉,像极了铁石城百姓在乱世里的命运。
“上个月,那孩子的娘把最后一口粥灌进他喉咙,自己啃了三天树皮。”赵岩的手指叩击着城砖,砖面“铁”字刻痕里结着的冰棱应声而落,摔在雪地上碎成齑粉,“今早我看见她倒在粮车旁,手里还攥着块冻硬的米糕——那是给儿子留的。”
老城主的声音沙哑如破风箱,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珠,他望着少年蜷缩的背影,忽然伸手扯下自己的护心镜,塞进少年怀里。护心镜边缘的“铁”字纹章还带着体温,却在少年触到的瞬间,被泪水洇出一片水痕。
城下突然传来木板断裂的巨响,一队百姓抬着伤员跌跌撞撞跑过,担架上的血迹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红线,像道新鲜的伤口。顾百川认出那伤员是昨夜暗渠运粮的死士,冰蚕甲胸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染血的内衬——那是用某人肚兜的红袄改的,袖口还绣着半朵未完成的莲花。
那个人是谁呢?妻子?儿女?除了他没人知道答案,并且连提供这片红布的人如今是否还存活都无法保证。
西北风突然转急,卷着远处乱葬岗的骨灰掠过城楼,顾百川屏住呼吸,任由那些灰白的颗粒扑在脸上。
他想起地窖里的场景:铁锅上方蒸腾的热气混着霉味,掌勺妇人的围裙下凸起的肋骨如枯树枝,孩童攥着陶碗的手背上,冻疮结的痂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们不该死得这么苦。”顾百川的声音被风揉得破碎,目光落在少年兵颤抖的肩上。
赵岩转身望向他,银发在风中根根直立,像城头那面被炮火轰得破烂的“铁”字旗。老城主的手掌按在顾百川肩上,甲胄下的肩胛骨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可他们偏要活给紫霄贼看。你瞧见地窖里那锅粥了吗?水多米少,却熬不垮人心。”
暮色渐浓,鹰嘴崖的弩炮在雪雾中亮起幽蓝的火光,那是紫霄贼在调试机关。
“是恨。”他攥紧令牌,裂痕处的米屑扎进掌心,“但现在,更想让他们能不带着恨,好好活。”
话音未落,城下一具尸体被风雪卷起的草席掀开,露出半张脸——那是个不足十岁的孩童,嘴角还沾着冻硬的粥渍,手里攥着块石子,石子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刻着“杀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