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点头,那分量沉得像是叩首“八爷,我明白。上山前就找了海明哥。亮哥等药稳住了大娘,肯定也得奔他那去。”
“他们兄弟俩扛着林业队的牌子,是公家的人,往上递话最有分量。”
“那死人沟最底下藏着的古怪山洞,还有可能是人工凿出来的事,我也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了。”
八爷稀疏花白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两个疙瘩,扶着坑沿,像脚下踩着刀刃,在冰凉坑硬的泥地上踱了两步。
他浑浊的眼睛里翻腾着挣扎,最后狠狠一咬牙,下了决心。
把身子往前凑近林阳,声音压得只有两人可闻,几乎像气声
“阳子,这事儿……我还真知道点影儿。他喉咙里像是卡着痰,声音又低又沉,却字字砸在林阳心坎上。
“少说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喽!有一回,屯子里摸过来一帮生面孔……”
“打扮不三不四,眼神贼溜溜的外路人。腰里别着自造的土铳,肩膀上扛着罗盘,铁钎子,大麻绳……”
“那一套家伙什!瞎子都看得出来,是土里刨食,干断子绝孙损阴德勾当的土耗子!来找我们打听死人沟里头埋着的大斗。”
“我们几个老家伙活了大半辈子,还能让这号玩意儿蒙了眼?!”
八爷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浓烈的厌恶和一缕看透世事的鄙夷。
“当场就炸毛了!直接就把狠话撂下那沟是绝户坑,阎王殿!十个进去,十个送菜!趁早他娘的滚犊子!”
“可那帮土夫子,眼睛都长在胳肢窝上,仗着手里捏了两条土造的烧火棍,把我们的话当耳旁风,根本没尿这壶!第二天就偷偷摸摸钻了死人沟的密林子!”
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近乎残忍的笑意,混合着看戏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怜悯
“你猜后来咋样?没过几天,眼瞅着要开春了,雪正化呢……屯子口,就只剩一个爬都爬不利索的半死人……”
“浑身上下血葫芦似的!刚从老林子爬出来,还没摸到前沟口的石头滩……”
八爷朝窗外灰蒙蒙的远山方向用力点了点他那根枯枝似的手指头。
“就那么一会儿功夫,一道黑不溜秋的绳子,就从山涧子边上那石头缝里蹿出来,哧溜一下卷了回去!老子看得真真儿的!”
“后来,等日头高了点儿,有胆大的后生凑过去瞧……就在那滩上,捡回来一个破得全是窟窿眼的帆布包,糊得看不出原色,全是血!”
“包里头,塞着一把变了形的破铲子,还有几片揉成团的布片,瞧着像金丝线织的!”
“上面黏着黑乎乎的东西,腥臭味儿……跟你揣回来的那鳞片味儿,一样一样的冲鼻子!”
他抽了一口冷气,像是又闻到了那股味道,皱着鼻子。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抽了一口旱烟,吐出呛人浓雾,语气带着最终结论的决然
“那些肚子里有墨水的,都嘀咕,那死人沟底下埋着的东西,少说是个西周时候王侯将相的阴宅!”
“听老话讲,西周那会儿,最时兴把人活活填进土里陪葬!那叫一个缺德带冒烟儿!一埋就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一老一少在这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土炕屋里低声密谋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连窗外飘进来的一点天光也彻底暗淡下去,话题才艰难地转回了砖窑厂的建设上。
八爷脸上的凝重稍微松动了一丝皱纹,提起那把粗瓷小酒壶,给林阳和自己那半截破酒杯里都倒上了滚烫辛辣的烧刀子
“阳子,那窑厂……你放宽心。手续差不多了,正卡着最后一个章。如今这光景,上头也乐得见下面自想办法。”
“不过,咱办的是实打实的泥巴窑厂,挣的是自个儿淌汗的钱,那出口大买卖才能享受的特惠低息贷款……”
他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咱够不着那门缝,所以啊,也甭惦记那块肉。”
林阳点头,抿了一小口那**燎喉的酒液,被寒风吹得麻木的指尖才慢慢透出点活气儿。
他明白八爷的根性。
老黄牛一样实诚,心肠比火还热,自己吃亏也绝不让朋友委屈。
想到前世几十年相帮的情义,那份信任早已刻进骨子里。
他再不多言,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拱手辞别八爷。
晚风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
林阳裹紧那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踩在咯吱作响,冻得结实的积雪上往家走。
然而,“黑山神”那庞大狰狞的阴影和死人沟底下古墓深沉的谜团,却如两座冰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林阳低着头,沿着村头被踩得瓷实的雪道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
天,已经黑透了,像一口倒扣的铁锅罩在头上。
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