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岁扶着腰,站在门廊下阴影处,夜风掀动她素色的袄裙衣角,神情在摇曳的光影里看不太分明。
郝青麟没再多看那片夜色中生机勃勃的土地一眼,更顾不得寒暄,大步流星跨下石阶,翻身上马动作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坐骑似乎也被主人的心绪感染,不安地刨了刨地面,甩动着结实的鬃毛。
“走!”郝青麟一声低喝,当先催动了坐骑。
唏律律——!
三百匹战马齐声长嘶,带着铁蹄踏地的轰鸣,瞬间撕裂了夜色。
马蹄踩踏着冻硬的官道,扬起尘土裹挟着未落尽的雪粒,刮在人脸上生疼。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吹得郝青麟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像一面冲锋的旗幡。
沈嘉岁默默上前两步,一直走到门外台阶边缘,冰冷的夜风吹乱了发丝,她却浑然未觉。
她凝视着那股冲入沉沉黑夜的马队,许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京城…”她拢紧了身上单薄的袄裙,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被夜风卷着,冷冷地消散在暗处,“怕是要变天了。”
……
郝青麟那阵风风火火的马蹄声在新昌县城里滚过,就像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热闹一阵也就过了痕迹,水花很快便干了。
新昌县的日子,该咋过还咋过,半点没耽误新县主沈嘉岁琢磨她的摊子。
流民们从窝棚搬进了土坯房,心算暂时安定了,可另一个老难题猛地就戳到了沈嘉岁的眼皮子底下——看病。
人是铁饭是钢没错,可人这身子也是肉长的,风里来雨里去、泥地里刨食的苦哈哈,哪个没个头疼脑热闪腰岔气的时候?
以前那是真顾不得,有口吃的饿不死就算老天开眼。现在呢?
能喘匀气了,躺在新搭的土炕上,听着娃儿在旁边鼾声细溜,自家腰腿那陈年旧伤的酸疼刺痒,喉咙里那点总也清不掉的痰呼噜,就变得格外磨人,直往骨头缝里钻。
沈嘉岁手指头敲着自家书桌边沿,那木头缝都让她敲得油光水亮了。
她抬眼望望窗外头刚翻过一遍的地,脑子里转的主意也跟着生了根。
“光吃饱肚子,不够。”手指头在桌面上一点,“命得保得住,活才有奔头。”
没过几日,新昌县城东头那片原先荒着的野地,忽然就热闹开了。
泥瓦匠叮叮当当,木头椽子搭架子,眼看着一个不算太大,结实又透着点朴实味儿的房子就冒了出来。
门口挂着块簇新的木牌,红底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义安堂”。
老百姓可都眼巴巴瞅着呢!
这“义安堂”的名号打一贴出来,街面上就跟炸了锅的油星子似的。都说这里头请的可是告老还乡的正经太医!
姓陶,原先是宫里头专给贵人把脉的,医术那是顶了天的高!
人家老大人仁心,愿意出来给乡亲们免费瞧病!不收一个子儿的诊金!
当然,药嘛,还得自个儿想法子去抓。可这已经是大破天了的好事儿了!
还有一桩,紧挨着“义安堂”边上,还盖了几间小屋,挂的牌子是“识草庐”。
这里头也有一位老御医坐镇,姓杨,胡子都花白了,精神头却是极好。杨老神医不坐堂看病人,专教人!教啥?教大家伙儿认草药!
啥样的草能清热,啥样的根能止疼,啥叶子捣烂了能止血,啥根茎有毒可千万别往锅里扔!识草庐敞亮着说,乡亲们自家认准了采回去用也好,或者采回来干净利索地卖给识草庐换成钱也好,咱都欢迎!
这简直就是给穷苦人家又开了条活命的门路!
这消息插了翅膀飞遍了新昌县内外,连山沟沟里种老几亩薄田的老汉都听说了,心里那点指望的芽儿,蹭蹭地往上冒。
四月初,天儿不冷不热,风里都夹着点柳树芽的清甜味儿。义安堂开张的日子,定了。
天还没擦亮呢。
启明星刚颤悠悠地在青黑色的天幕上挂出一点微光,万籁俱寂,连打鸣的公鸡都还缩着脖子在窝里做梦。
城东那块义安堂门前,却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后街的王婆婆,她咳喘了十几年的老病根,咳嗽起来憋得脸发紫,一夜没合眼,天刚透出点鱼肚白就来了,还抢不着前头。
西河村的刘老拐,早年给富户家扛木头压伤了腰,天一阴就疼得钻心,他是让人用板车拉来的,天没亮就等在紧闭的大门外头了。
妇人们抱着发烧说胡话的娃娃,小娃子捂着又红又肿的腮帮子哼哼唧唧,老少爷们们有的攥着疼了半辈子的胳膊腿儿,有的捂着心口脸色苍白……
那队伍哟,就跟一条受了惊的长蛇似的,弯弯曲曲拐过了巷子,绕过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