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阵后面,是黑压压的两万包衣阿哈。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只在腰间围块破布,有的扛着云梯,有的推着粮车,还有的背着捆成捆的芦苇、一袋袋的泥土——那是用来填护城河的。一个包衣不小心踩掉了前面人的草鞋,被对方回身一拳打在脸上,鼻血顿时涌了出来,却不敢作声,只是佝偻着腰把草鞋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镶白旗的一个牛录章京见了,挥着鞭子抽在两人身上:“让你们不老实待着!一会儿干活不卖力气!耽误了攻城,把你们俩扔进江里喂王八!”
包衣队伍里有个叫刘老三的矮瘦汉子,是去年在真定被俘,此刻正扛着根磨秃了的长矛,矛杆上还留着老鼠牙咬的痕迹。他偷偷抬头看了眼前面的披甲兵,那些人的甲胄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家里的婆娘孩子还在北京为奴,若这次能活着回去,或许能换个轻松些的活计。
“王爷,甲兵和包衣都已列队完毕。”参领绰尔济弯腰禀报,他的甲胄上沾着露水。多铎正坐在帐外的凉棚下,手里把玩着一支左轮手枪,枪身上还刻有枪号,显然这是李明的武昌兵工厂出产的。他瞥了眼滩涂尽头,刘芳名的一万陕甘绿营正扛着长矛往江边挪,那些人脚上的草鞋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印子,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兵草鞋早已磨破,露出的三根脚趾在滚烫的沙地上蜷缩着。
“让包衣做好填护城河的准备。”多铎把左轮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声音里带着关外的寒气,“告诉谭泰,午时三刻炮响后,包衣填河,绿营打头阵,谁敢后退,就地处决。”他说话时,阵后的包衣堆里起了阵小小的骚动,一个中年瘦弱汉子突然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旁边的监军八旗甲兵抬手就是一刀,汉子像段枯木似的倒在地上,鲜血四溅,四肢抽搐了半天就没了声息。
“都看见了吗?再敢乱动这就是榜样!”八旗甲兵傲然的喝道。
周围的包衣奴才们噤若寒蝉,眼神中透出了深深的恐惧。
城头上,张献忠正蹲在垛口上啃粽子,箬叶的清香混着城砖的霉味钻进鼻子。他身后的大西军老营兵们也在吃东西,刀牌手王二麻子把最后一口麦饼塞进嘴里,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露出里面一件已经褪色的红色号衣——那是崇祯十三年他在陕西边军时发的。当时他因为边军欠饷半年,家里老娘都快饿死了,脑袋一发热,就跟一群大头兵去找游击将军刘世龙闹饷,结果刘世龙派家丁弹压激起兵变,混乱中刘世龙不知道被谁捅死了。朝廷追究,大家一哄而散。王二麻子从明军这里逃出来后就投奔了张献忠,一直到现在也是个手下管着十几个兄弟的小头目了。
“罗汝才那厮的人动了没?”张献忠把箬叶一扔。
城下一个神情猥琐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手里还攥着个被箭射穿的头盔:“将军,罗将军的三万兵马在西门外大营里备战,就是……就是他的营里老弱看着得占大半。”
张献忠“嗤”地笑出声:“这老滑头,带的兵还没使唤的奴才多!”他拽过身边的令旗,对孙可望道:“你带人去瞅瞅,看他那成色到底如何——去年在河南就是他那不中用,最先掉了链子,咱们才败得那么惨。”
罗汝才的营地里,上千骑兵精锐正下马蹲在寨墙后的地上晒太阳,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两个辅兵,有的给揉腿,有的给递水。罗汝才坐在帐前的胡床上,手在一个年轻女子的衣襟里来回拨弄,女子满脸羞红,却不敢出声。
周文江在旁边念着账本:“大王,我军库存绸缎三百匹,粮食五千石,黄金七百三十两……”“去多派些人,把那些辅兵都给老子看住了。”罗汝才打断他,“上次在南阳和王铁牛的骑兵大战时,就是一帮辅兵趁机卷跑了老子的所有银子,这些狗东西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帐外突然传来争吵声,一个弓箭手嫌辅兵递的水太烫,抬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那辅兵捂着脸,眼里噙着泪却不敢哭——他是去年从开封掳来的秀才,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罗汝才瞥了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打什么打?直接杀了就是!等破了对面的鞑子兵,随便抓几个便是。到时候老子带你们去城里抢几家富户,有得是女人玩。”周围兵痞们听后一阵欢呼。
午时三刻的鼓声刚落,鞑子布置在北岸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就炸响了。铁弹拖着黑烟砸在西门城墙上,砖石迸飞,一个正在垛口后打瞌睡的大西军小兵被飞溅的碎砖削掉了半边脑袋,血溅了张献忠一脸。“狗娘养的!”张献忠抹了把脸,抓起身边的虎头刀,“都躲好了,他们的炮打不久!等他们冲上来就把滚木推下去,砸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