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瞥了眼血书,突然往上面泼了杯茶水:"脏东西,也配进圣上的眼?" 他把血书扔回给小太监,"拿去烧了,就说 ' 查无此事,是谢渊伪造 '。再告诉谢渊,他若再闹,就按 ' 欺君 ' 论处。"
小太监刚要走,暖阁里突然传来萧桓的声音:"什么东西这么吵?" 李德全忙推门进去,见萧桓正拿着本《永熙帝实录》,书页上圈着 "边军乃国之根本" 的句子。
大年初一的雪是带着棱角来的。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北元的骨箭刮过,生疼。谢渊跪在东华门的雪地里,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冻在砖缝里的血痂被体温焐化又冻硬,结成层暗红的冰壳。胸口的血书冻得比城砖还硬,棱角硌着旧伤,每喘口气都像吞了刀片 —— 那是昨日钻狗洞时被勾破的伤口,此刻正渗着血,把棉袍浸出片深色的印子。
远处传来镇刑司缇骑的马蹄声,嘚嘚地踏在冻硬的雪地上,像敲在人心上的丧钟。刘显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裹着雪沫子砸在谢渊脸上:"谢大人,别跪了!李大人今早刚收到塘报,大同卫昨晚三更破的城,赵谦总兵自刎了,周铁山那老兵连尸首都找不着 —— 您这血书,现在就是擦屁股都嫌硬!"
谢渊的指节深深抠进砖缝里,指甲缝里渗出血,混着雪水结成冰。他想起周铁山血书的最后一句,那字迹歪歪扭扭,却像烙铁般烫在心上:"臣等生为大吴兵,死为大吴鬼,只求圣上睁眼看看西墙的雪,看看弟兄们冻裂的骨头。" 十年前在雁门关,周铁山替他挡过一刀,那时老兵的血也是这样热,染红了半片雪地。
"呵......" 谢渊突然笑出声,笑声在风里碎成碴子。他撑着冻硬的砖地站起来,膝盖发出 "咯吱" 的脆响,像要断了。左肩的绷带早就冻成硬块,伤口被扯得裂开,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淌,滴在雪地里绽成朵暗红的花。他朝着宫门的方向挺直腰,雪落在他的发上,瞬间积成层白,像给活人戴了顶孝帽。
"咚"—— 额头撞在冻硬的金砖上,发出闷响。砖缝里的冰碴子扎进皮肉,血珠顺着眉骨往下滚,糊住了眼睛。"一请圣上......" 他的声音被风撕得破破烂烂,"看大同卫的雪......"
"咚"—— 第二下更重,额头的血混着雪水淌进嘴里,又咸又腥。"二请圣上......" 他想起王忠临死前指着账册的手,那手上的冻疮裂得像朵花,"看镇刑司的账......"
"咚"—— 第三下磕下去,金砖上的积雪被震开,露出下面暗红的血痕,不知是哪个年月的冤魂留下的。"三请圣上......"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穿透风雪,"看看臣等......"
话音未落,两只铁钳似的手就拧住了他的胳膊。缇骑的皂衣上沾着雪,甲叶撞在他的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谢大人,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显的刀鞘顶在他后心,"李公公说了,再闹就送您去诏狱署过年!"
谢渊挣扎着回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宫门口的石狮子披着雪,像蹲在那里的鬼。李德全就站在狮子旁边,貂皮帽檐下的脸藏在阴影里,手里捏着团烧剩的纸灰。风卷着纸灰飘起来,混着雪粒打在谢渊脸上 —— 他认出那纸灰的纹理,有半片还留着 "镇刑司" 三个字的残痕,是周铁山用血写的。
"你们烧不掉的......" 谢渊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血沫子从嘴角漏出来,"西墙的雪埋着千具尸体,每具都记得......"
缇骑猛地把他按在雪地里。脸贴着冻硬的地面,他看见纸灰落在雪上,很快积了层白,像从未有过那封血书,从未有过大同卫的兵,从未有过咬指写血书的周铁山。只有风还在吼,像千军万马踏过雪地,又像无数冤魂在哭,哭这大年初一的雪,下得比腊月的更冷,冷得能冻住人心。
片尾
《大吴史?边镇考》载:"德佑十四年正月初一,大同卫破。周铁山血书终未达御前,仅存残片于谢渊府中,后为其子谢明收录于《边尘集》。时人有诗曰 ' 血书难达紫宸宫,雪没大同万骨空。若使君王亲按剑,何愁北塞不春风 '。"
卷尾
血书之难,不在七重盘查,而在君心之隔。周铁山咬指作书时,未必不知此去九死一生,然其血仍热,其志仍坚,盖因 "忠" 字早已刻入骨髓 —— 那是永熙帝与士兵同卧土炕时埋下的根,是元兴帝北征时 "不斩降卒" 的训,是大吴立国时 "民为邦本" 的魂。
王二藏血书于发髻,赵五引密道于暗巷,谢渊冒死跪于东华门,皆非为己,实为 "公道" 二字。然公道在专制之下,竟需以血为墨,以命相搏,何其悲哉!李德全焚书于宫前,李嵩笑见于府内,萧桓犹豫于暖阁,非不知边军之苦,盖因 "权衡" 二字重于泰山 —— 权衡忠奸,不如权衡势力;权衡生死,不如权衡权位。
大同卫破后,有人在周铁山写血书的箭楼里,发现块被血浸透的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