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后,张敬之被李嵩拉到文渊阁偏室。炭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映着李嵩手里的密信,是张显从大同卫发来的,说 "已按镇刑司之意,将贪污军粮改记岳峰名下"。
"张大人识时务。" 李嵩递过一杯热酒,酒液里浮着层油脂,是用边军冬衣里的棉絮浸的,"令郎之事,某已让镇刑司压下,只当没这回事。"
张敬之接过酒杯的手在抖,酒洒在袖口,烫得他一缩。"岳峰... 真会被罢?" 他问这话时,眼前闪过岳峰冒雪送粮的模样,心口像被冰锥扎了下。
"不止罢官。" 李嵩往炭盆里扔了块雪,滋啦一声冒起白烟,"某已让王瑾(帝派密探)在密奏里添了句 ' 岳峰与石彪约期举事 ',圣上最信这个。" 他突然拍着张敬之的肩,力道重得像要捏碎骨头,"你儿子贪的那点粮,够砍十回头了,某保他没事,你得懂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压垮了文渊阁的一枝梅。张敬之望着那枝断梅,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中进士时,父亲教他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那时的雪,好像也下得这么大,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有些鸣,会连累阖家性命。
谢渊在兵部值房里砸了茶碗。碎片溅在《永熙帝军律》上,书页里夹着的大同卫地图,西墙缺口处被他圈了个红圈,墨迹晕开像滩血。
"大人,张敬之的儿子被镇刑司扣在诏狱署了。" 亲随捧着账册进来,声音发颤,"这是从镇刑司线人那得来的,张显贪了三千石粮,李嵩说只要张尚书劾岳峰,就改成 ' 监守自盗,杖三十 '。"
谢渊捏着账册的手在抖,纸页上 "张显" 的名字被指腹磨得起毛。他想起张敬之当年弹劾魏党时,被打断肋骨仍骂不绝口,那时的风骨,竟被一把亲情的软刀子磨平了。
"备马。" 谢渊抓起朝服,"去玄夜卫衙门,找沈毅的同僚,看看能不能从诏狱署劫出张显 —— 只要张显能开口,张敬之定会翻供!"
亲随愣住了:"大人,劫诏狱署是死罪!"
"总比眼睁睁看着岳峰被冤死强。" 谢渊的靴底在雪地里踏出深痕,"当年元兴帝说,' 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 '。现在武官在边地冻毙,文官被奸佞胁迫,这太平,是用骨头堆的!"
镇刑司的缇骑在张府外守了三圈,火把照得门楣上 "忠勤世笃" 的匾额泛着红光。张敬之坐在书房,看儿子张显的幼时手书,那歪扭的 "爹爹是清官" 五个字,被他摩挲得发亮。
"老爷,谢尚书派人送来了这个。" 老管家捧着个锦盒进来,盒里是半枚玉印,刻着 "张氏家祠",另一半在张显身上。"谢大人说,只要老爷肯翻供,他愿以兵部尚书之位保张公子性命,哪怕... 哪怕与镇刑司鱼死网破。"
张敬之捏着玉印的手在抖,指缝里渗出血。他想起今早朝会上,谢渊瞪着他的眼神,那里面有失望,有愤怒,却没有鄙夷 —— 谢渊懂他的难处。可李嵩的话又在耳边响:"你若翻供,明日张显的尸首就挂在正阳门,旁边贴你的 ' 通敌 ' 罪证。"
窗外传来缇骑的喝骂,是谢渊派来的人被拦在了巷口。张敬之突然将玉印扔进炭盆,看着它在火里裂成两半,像自己此刻的心。"告诉谢大人," 他对老管家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张某... 不配他相救。"
萧桓在暖阁里翻着两份奏疏,一份是张敬之的 "罢岳峰疏",一份是谢渊的 "保岳峰疏"。两份疏都放在元兴帝御笔题写的 "公正" 案上,却像两个耳光,打得他眼晕。
"李德全,你说张敬之为何反戈?" 皇帝的手指在 "岳峰" 二字上敲着,案上的银骨炭明明灭灭,映着他眼底的疑云,"他素来与李嵩不和。"
李德全正用银箸拨着炭,闻言笑道:"陛下,文官嘛,向来是 ' 闻风使舵 '。前日见镇刑司拿出 ' 证据 ',自然要顺天应人。" 他从袖中摸出张纸条,是王瑾从宣府卫发来的密报,说 "岳峰与石彪的兵马已在大同卫外围会师,旗号都换了 ' 岳' 字旗"—— 这纸条,是李谟的缇骑伪造的,墨迹里还混着蓟州卫特有的砂。
萧桓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火苗舔着纸边,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想起幼时随泰昌帝狩猎,岳峰还是个侍卫,为救他被熊抓伤,后背的伤疤像条蜈蚣。那时岳峰说:"臣这条命是陛下的,刀山火海都敢闯。"
"传旨。" 萧桓突然放下纸条,炭灰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让岳峰即刻回京述职,宣府卫暂由副将接管。" 他没说罢官,也没说治罪,只留了个模棱两可的活口 —— 心里那点残存的信任,像雪地里的火星,还没彻底熄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嵩得知萧桓的旨意,在府里摔了茶盏。"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