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借口查驿递损耗,去了宣府卫的驿馆。驿丞见了象牙牌,忙不迭地端上热茶,茶碗边缘的茶垢厚得像层痂,他却一口没喝 —— 这茶,说不定就和那账册一样,是被动过手脚的。
他在驿馆的柴房里转了转,墙角堆着些没烧完的芦苇杆,杆里的空心处塞着油纸,像极了岳峰传递密信的法子。驿丞见状,脸色发白:“公公,这是... 是去年的旧柴,早没用了。”
王瑾没理他,抽出根芦苇杆,油纸里裹着的不是密信,是半块冻硬的马肉干。肉干上的齿痕深得发亮,像被饿极了的人啃过 —— 他突然想起龙门关老卒的话,大同卫的士兵在吃马骨。
“岳将军昨日去了哪里?” 他突然问,驿丞的眼神闪烁:“去... 去羊房堡练兵了,说是... 说是为开春的军演做准备。” 可王瑾在破庙外看到的练兵场,雪地上的脚印稀稀拉拉,根本不像有大规模操练的样子。
入夜后,王瑾悄悄溜出驿馆,往羊房堡的方向走。雪地里的脚印杂乱无章,有马蹄印,有甲靴印,还有些小巧的脚印,像是孩童留下的 —— 他突然想起镇刑司线人说的 “私蓄甲士”,倒像是有百姓在附近活动。
在堡外的土坡后,他看见岳峰正给几个冻得发抖的孩童分麦饼。孩子们的爹娘都死在大同卫,岳峰把他们接到堡里,教他们识字,也教他们拿刀 —— 这哪是什么私蓄甲士,分明是在护着孤儿。
王瑾的密奏写了又改,改了又写。烛油滴在纸上,晕开一个个黑圈,像他心里的疑团。刘显派人来催了三次,说 “李大人在古北驿等着回话”,语气一次比一次硬,像在威胁。
他想起那名死去的信使,想起羊房堡的孩童,想起龙门关老卒塞给他的麦饼 —— 那饼里的盐粒,和边军粮里的一样粗,带着股苦咸味。这些画面在脑子里转,像要把他的头撑裂。
周平突然出现在驿馆外,手里拎着个药箱。“王公公,岳将军听说您受了风寒,让属下送些姜汤来。” 他的甲胄上沾着雪,脸上有道新疤,像是刚被刀划的,“将军说,公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总兵府,他知无不言。”
王瑾看着周平,突然想起刘显说的 “魏王旧部”。可眼前这人,眼里的光坦坦荡荡,像宣府卫的雪,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你... 真是魏王旧部?” 他问,周平的手猛地攥紧了药箱,指节发白。
“是。” 周平的声音有些哑,“但魏王谋逆时,属下第一个反戈。岳将军信我,不是因为我是谁的旧部,是因为我想守着这宣府卫,守着那些像我爹娘一样的百姓。” 他抬头时,眼里的红血丝像雪地里的血痕,“公公若不信,可去问风宪司的谢大人,他当年亲审的我。”
王瑾接过姜汤,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里。他突然明白,有些真相,不在账册里,不在密信里,在这些活生生的人眼里。
王瑾的密奏送进紫禁城时,岳峰正在宣府卫的城楼上啃冻馒头。雪还在下,城砖冻得像铁块,他每咬一口馒头,牙床就疼一下,却吃得格外慢 —— 这是今年最后一顿饭,得想着那些在大同卫冻毙的兄弟。
周平指着远处的烽火台哭:“将军,石彪的人该到了吧?大同卫的兄弟... 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他的甲片上结着冰,说话时的白气在眼前散得很快,像留不住的希望。
岳峰望着京师的方向,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盖了又盖,像从未有人走过。他想起元兴帝北征时的话:“边军的血,不能白流在雪地里。” 可此刻,那些血,怕是早就冻成冰了。
紫禁城的养心殿里,萧桓看着王瑾的密奏,上面只写了件事:“宣府卫兵甲整齐,岳峰治军严明,百姓亲附。镇刑司所呈证据,多有伪造。” 李德全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却没敢多说 —— 密奏的末尾,沾着半片干枯的芦苇,那是元兴帝时玄夜卫的信物。
王瑾在驿馆的烛火下,写着第二封密信,这次用的是玄夜卫的暗语。他不知道这信能不能送到谢渊手里,但他知道,有些话,总得有人说。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好像比来时暖了些,仿佛要把那些肮脏的痕迹,都盖在下面,等开春化了,长出新的希望。
片尾
《大吴史?边镇志》载:"王瑾还朝,献 ' 岳峰反迹 ' 七事,皆李谟与刘显伪造。帝萧桓震怒,命玄夜卫千户张毅赴宣府 ' 查核 '。毅至镇,见边军衣不蔽体,甲胄冻裂,叹曰:' 以此残兵,何谈反逆?' 密奏实情,然为李德全所扣。"
卷尾
萧桓之遣密探,非独疑岳峰也,盖因德佑一朝,边将权重如昔。元兴帝萧珏北征时,曾立 "边将不掌财权" 之制,至萧桓而废,李嵩遂得以借镇刑司之手,操边军生死。王瑾之辈,实为帝之耳目,却成权臣之刃 —— 其所见者,皆李谟欲其见;其所闻者,皆李嵩欲其闻。
岳峰在宣府卫的雪地里,尚能以麦饼藏军情;王瑾处宫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