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嗤笑一声,将刮薄的纸面凑到烛火前,那处纸色比别处浅了半分,像块结痂的疤。"真印又如何?" 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时一股猪油混朱砂的气味扑出来,"李大人说了,' 大同破得越慢,岳峰的罪越重 '。等援军到了,正好给他扣个 ' 迁延观望 ' 的帽子。"
油布包里是枚梨木戳,刻的正是宣府卫的骑缝章,只是边角被刻意磨去半分。刘成蘸了蘸那碗混油的朱砂 —— 这是镇刑司的法子,猪油能让新盖的印看着有年头,墨色也透着陈旧。"改成 ' 缓进 ',每日行三十里。" 他把木戳往纸上一按,力道重得让桌子都晃了晃,"就说天寒路滑,得 ' 稳扎稳打 '。"
王顺的笔尖在 "缓" 字上抖了三抖,墨点溅在他前襟的补丁上 —— 那是上月他漏报了一份边军文书,被李谟的缇骑按在雪地里打了二十板子,破洞处至今还结着硬痂。"千户,这要是被查出来..."
"查出来?" 刘成往火盆里扔了块炭,火星子溅到王顺脚边,"风宪司的人现在连镇刑司大门都不敢进,谁来查?你忘了去年大同驿丞怎么死的?说他 ' 私通北元 ',砍头那天,他儿子还在驿站扫雪呢。"
驿卒赵二进来添炭时,正撞见刘成把改好的调令往封套里塞。他眼尖,瞥见那骑缝处的紫花印,突然 "咚" 地跪在炭灰里,膝头压碎了半块冻硬的炭。"千户爷,宣府的兵再缓,大同就完了!" 他手背上还留着搬卸军粮时冻裂的口子,此刻全攥得发白,"小人老家就在西墙根下,我娘还在城里缝军袄呢..."
刘成一脚踹翻炭盆,红炭滚了满地,有块正落在赵二手背上。"嗷" 的一声惨叫里,他拎着赵二的后领往门外拖:"再多嘴,就送你去镇刑司 ' 问话 '。那里的烙铁,可比炭火热多了。"
赵二被扔在雪地里时,正看见王顺把那封改了字的调令递给另一个驿卒。北风卷着雪灌进他喉咙,他想喊 "那是假的",却只咳出满口血沫 —— 去年他亲眼见镇刑司的人把抗议扣粮的老兵,活活钉死在驿站的柱子上。
帐内,刘成正用茶碗底压着原令的灰烬,那紫花印在火里蜷成焦黑的一团,像朵被揉烂的花。"把这炭灰倒去冰河," 他擦着手上的朱砂,"让它顺着桑干河,流去大同看看。"
宣府左卫指挥使秦昂在营门等了两日,调令传到时,纸角已磨得发毛。"每日行三十里?" 他捏着调令反复看,紫花印确是真的,可 "缓进" 二字的墨迹总透着古怪。亲卫指着纸背:"将军看,这 ' 缓' 字底下,好像有层旧痕。"
秦昂将调令凑近火盆,热气熏过处,"急" 字的轮廓隐隐浮现。他猛地拍案,案上的令旗震倒在地:"是镇刑司的手段!" 去年他弹劾李谟克扣军粮,就被人用这种 "刮改文书" 的法子反诬 "虚报军功",若非谢渊力保,早已丢了性命。
"怎么办?" 亲卫攥着马缰,远处传来大同方向的隐约炮声。秦昂望着宣府卫的方向,突然拔出佩刀划破调令:"按 ' 急' 字走!出了事,我秦昂一人担着。" 他不知道,此刻刘成已快马加鞭往京师去,要赶在援军抵达前,给岳峰扣上 "假传军令" 的罪名。
谢渊在风宪司核查驿递账目时,发现居庸关的 "急递记录" 上,岳峰的调令被标为 "寻常军务"。"寻常军务会用紫花印?" 他指尖点着账册上的墨迹,比其他记录淡了三分 —— 这是用褪色墨改过的痕迹。属官捧着个油纸包进来,里面是驿卒赵二的断指:"大人,赵二想把刮下的 ' 急' 字碎纸送过来,被刘成发现,剁了指扔进永定河,幸亏被渔网捞着。"
碎纸拼起来,正好是 "急援大同" 的残片。谢渊突然想起昨日李嵩在朝堂上说:"岳峰拥兵自重,恐借援大同谋不轨。" 他将残片塞进袖中,袖里还揣着另一份账册 —— 李谟上月从内库 "借" 走的五千石粮,去向不明。
"去居庸关。" 谢渊抓起宪牌,棉袍下摆扫过案上的《元兴律》,"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改总兵府的调令。"
刘成在镇刑司衙署给李谟看改后的调令,窗外的雪正落在诏狱的尖顶上。"岳峰这次插翅难飞。" 李谟用银签挑着燕窝,"等大同破了,就说他故意缓援,再拿出这调令当证据。" 刘成搓着手笑:"属下已安排人在宣府散布谣言,说岳将军收了也先的好处。"
突然,缇骑撞开房门,手里举着风宪司的拘票。谢渊踏着雪进来,宪牌上的寒光映着他的眼:"刘千户,借你的小刀一用。" 他将赵二的断指和碎纸推到案上,"这刮改的痕迹,用你的刀再刮一次,看看是不是一样的手法?"
刘成猛地掀翻桌子,瓷碗碎在李谟的朝靴旁。李谟慢条斯理地擦着溅到袍角的燕窝:"谢御史,擅闯镇刑司,可是要参你 ' 越权 ' 的。" 谢渊盯着他袖中露出的半截账册,正是内库的粮单:"比起篡改军调、通敌误国,越权算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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