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突然传来喧哗,谢渊带着风宪司的人闯进来,手里举着驿递司的登记簿,纸页在寒风里哗哗作响:"郭总兵,这十二日的急报,为何今日才到?" 郭英慌忙将账册塞进灶膛,火星舔着纸页,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雪大路滑,驿马倒毙了三匹,谢御史也要苛责?" 谢渊指着远处的火光,浓烟里飘来焦臭:"那是大同卫在烧死人,你闻不见味吗?"
萧桓在暖阁见谢渊时,对方正捧着块烧焦的木牌。炭火烧黑的牌面上,"内库" 二字被火漆封着,边缘还留着刀劈的痕迹。"陛下请看," 谢渊的指甲抠着牌上的火漆,碎屑簌簌往下掉,"这是从也先营帐里找到的,赵谦用五千石粮换了五百匹内库马,李嵩亲批的文书在此。" 木牌上的火漆纹路,与镇刑司印一模两样。
李嵩突然跪倒,额头撞在金砖上,咚咚作响:"陛下!这是谢渊伪造的!他与岳峰勾结,想夺边镇兵权,效仿魏王萧烈谋逆啊!" 萧桓望着窗外的雪,十三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 父亲永熙帝临终前指着大同卫的舆图,枯瘦的手指点着西墙:"此处一失,京师无险可守。" 他抓起朱笔,墨滴在 "李嵩" 二字上洇开,像朵开败的黑花。
大同卫的残兵在腊月初五被京营接回时,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周昂断了条腿,拄着根长矛,怀里揣着半块赵谦的甲片,甲叶上还留着自焚的焦痕:"谢大人,总兵自焚前说... 说他对不起那些冻饿而死的弟兄..." 风卷着雪灌进他的领口,冻得他牙关打颤,"他还说... 镇刑司的人早在半月前就知道也先要来,却扣了咱们七封急报..."
谢渊在废墟里找到个烧熔的粮仓锁,锁芯里卡着半张账册,"支李府三千石" 的字样被火烤得发脆。玄夜卫沈炼突然按住他的肩,铁甲的寒意透过棉袍渗进来:"御史,首辅让我 ' 劝' 你,这事到此为止,对你我都好。" 谢渊将锁塞进怀里,锁齿硌着肋骨生疼:"你告诉李嵩,永熙帝定下的军律,不是烧一把火就能灭的。"
萧桓最终下旨 "大同之事,着风宪司详查"。张迁在狱中用裤带勒断了脖子,赵谦家产被抄没,却独独漏了李嵩府中那五百匹打着内库火漆的战马 —— 据说都 "病毙" 了,马皮还在府里当褥子。谢渊在奏疏末尾添了句:"边镇之弊,不在外患,而在中枢有贪墨之臣,边将有二心之辈,内外勾结,比北元的刀更伤人。"
那日雪后初晴,谢渊站在大同卫的断墙上。周昂正带着残兵修补城砖,断腿踩在雪上,每一步都带出细碎的骨响。"大人,这砖缝得用糯米汁混石灰才牢," 他抹了把脸上的雪,笑得坦荡,"就像这江山,得用忠良填缝,才经得住风雪。" 谢渊望着远处的雁门关,那里传来岳峰练兵的号角,比北风更清亮,一下下,撞在断墙的砖缝里,震得残雪簌簌往下掉。
片尾
《大吴史?刑法志》载:"大同卫之变,风宪司勘验三月,得赃证凡三十七件:内有李嵩亲批 ' 内库战马借与赵谦 ' 的手谕,张迁扣压的十二封边报原函,赵谦与也先往来的密信七封,及镇刑司缇骑私分大同卫粮饷的账册三卷。牵连镇刑司千户三人、百户九人,皆论斩。然首辅李嵩仅以 ' 失察 ' 罚俸三年,仍居相位。帝后深鉴边镇粮饷之弊,于德佑十四年春下旨:设 ' 风宪司监军 ',凡边将调粮万石以上,必由风宪司二员以上会勘,持双印文书方可支用,罢镇刑司、诏狱署干预边饷之权,着为永制。"
卷尾
大同卫之围,非北元铁骑不可挡,实中枢蠹虫与边镇败类交相为恶所致。李嵩居首辅之位,却视内库为私囊,将边军粮马暗送敌营 —— 他在给赵谦的密信中曾言 "边墙破可固君宠",其心之险,甚于也先的刀箭;赵谦初守大同时尚有血性,然见内库粮车驶入敌营,竟生 "与其城破受死,不如献粮苟活" 之念,终至以疆土换残喘,城破之日自焚而死,尸身犹握李嵩所赠玉牌,可悲亦可恨;张迁身为镇刑司千户,明知驿递司的急报堆积如山,却按李嵩 "每迟一日,赏银五十两" 的密令,将 "城破在即" 的文书压在酒坛下,直至墨迹被酒液泡烂,其贪婪足以寒边卒之心。
谢渊查案时,曾在镇刑司地牢见王二狗的尸身 —— 那驿卒被打断双腿,却仍将半张急报咬在齿间,血渍浸透 "西墙崩" 三字。此等忠勇与奸佞的对照,恰是大同之变的缩影。萧桓虽未严惩李嵩,然其所设 "风宪司监军" 之制,实承永熙帝 "以宪制军" 之遗意:风宪司持双印,一印勘粮草虚实,一印核边报真伪,使内库不得私支,边将不敢妄为,终德佑一朝,边镇再无 "粮入敌营" 之事。
史官曰:"大同之破,破于人心之溃而非城垣之颓。盖卫所者,非独砖石所筑,更赖将士之心;粮饷者,非独粟米之积,更系中枢之诚;监察者,非独文书之繁,更凭宪官之直。三者具,则边墙固如金汤;三者失,则一骑可溃千里。德佑十三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