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的地龙烧得并不旺,萧桓指尖捻着两份奏疏的边缘,宣纸被冻得发脆。左边岳峰的急报墨迹里混着冰碴,"请增兵三万、粮五千石" 的字迹力透纸背,笔画间能看出落笔时的急促 —— 想必是在宣府卫的寒风中写就。右边李嵩的密奏却用了洒金笺,"岳峰拥兵自重,借血书逼宫,恐有不臣之心" 的措辞四平八稳,连朱印都盖得方方正正。
李德全佝偻着身子,貂帽上的雪还没化尽:"陛下,昨儿镇刑司递的密报上写,岳峰离营时带了亲卫五百,都是宣府卫最精锐的背嵬军,个个带甲持弩。这哪是请兵,分明是揣着刀子来的。" 他偷瞄萧桓的脸色,见龙椅上的人影在烛火里忽明忽暗,又补充道,"李大人说,当年汉王萧烈起兵,也是先以边军饥寒为借口......"
"住口。" 萧桓的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死寂。他将岳峰的奏报推远些,露出桌下那本蓝布封皮的《御边策》,是永熙帝手书。指尖抚过 "边军苦寒,不可疑而不恤" 的批注,墨迹已有些发暗,却仍能看出先帝落笔时的沉重。窗外突然传来喧哗,夹杂着兵器碰撞声,李德全慌得差点碰倒案上的茶盏:"是... 是岳峰在承天门外哭求,奴才刚听侍卫来报,说他跪在雪地里喊 ' 不见陛下,死不离开 '。"
萧桓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落了一枚玉镇纸。他在阶前顿住脚步,靴底碾过地上的炭屑 —— 元兴帝十七年那场宫变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汉王萧烈也是这样,捧着边军血书闯宫,说要 "清君侧",最后却烧了西华门。掌心的汗混着寒意,让他指尖发颤。
此时的承天门外,谢渊正踩着积雪狂奔。风宪司的校尉递来的消息像块冰砸在他心口:"镇刑司缇骑围了岳将军,血书都被扯破了!" 他怀里揣着抄录的《边军粮律》,纸页边角被体温焐得发潮,最末一页 "凡克扣边粮至士卒饥寒者,斩" 的条目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
远远就见缇骑围成的人墙里,岳峰被按得单膝跪地,玄色披风上满是脚印。他怀里的血书已散了大半,最上面那页被撕去一角,露出 "周诚" 二字,墨迹里嵌着细碎的冰碴 —— 谢渊认得,那是宣府卫的老兵,去年还托人带过家书,说要攒钱给孙子买把好弓。
"住手!" 谢渊的声音劈风而来,他亮出风宪司的鎏金令牌,"奉陛下密旨查边军粮案,岳将军是要紧证人,谁敢动他?" 张迁从缇骑身后踱出来,靴底碾着地上的血书残页:"谢御史来得巧啊,这可是 ' 擅闯宫门 ' 的现行,按律该押入诏狱。"
谢渊弯腰捡起那页残纸,指腹抚过上面三十七个暗红指印 —— 每个印子边缘都带着冻疮的痂,有的还渗着新鲜血珠。他突然提高声音,让周围的禁军都听得见:"张千户看清楚了,这是边军的血!去年大同卫冻死的十三名士兵,指印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他转向沈炼,眼神如刀,"你带玄夜卫护住岳将军,今日谁敢伤他,就是跟风宪司过不去。"
沈炼刚拔出腰间佩刀,谢渊已转身冲向景阳钟。那口钟悬在钟楼三层,铜铸的钟体上刻着 "国祚永固" 四个大字,是元兴帝登基时所铸。按大吴规制,非国丧或外敌破城,鸣钟者斩。谢渊抓住钟绳的手被冻得发僵,却想起今早收到的急报:宣府卫已有七名士兵冻毙,尸体就停在辕门外。
"咚 ——" 第一声钟响穿透风雪,震得承天门的铜环都在颤。谢渊闭上眼,再拽钟绳时,声音里带了泣音:"陛下!边军快饿死了!您听一听他们的声音啊!"
钟声传到偏殿时,萧桓正在临摹永熙帝的 "安民" 二字。狼毫刚落在纸上,钟鸣便撞得墨汁四溅,在 "民" 字的最后一笔上拖出长长的黑痕。李德全脸白如纸:"陛下,谢御史疯了!景阳钟擅鸣,按律是要凌迟的!" 他话没说完,殿门已被撞开,李嵩踉跄着闯进来,紫貂袍上沾着雪泥,帽子都跑歪了:"陛下,万万不可见岳峰!谢渊鸣钟是信号,玄夜卫在宫外动了手,这是要逼宫啊!"
萧桓盯着他冻得发红的耳朵,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李爱卿,去年冬至,你穿的那件玄狐裘,据说是大同卫指挥使赵谦送的?" 李嵩一愣,随即趴在地上叩首,额头撞得金砖邦邦响:"是... 是边将感念臣日夜操劳,臣已按市价付了五十两银子,有账可查!"
"是吗?" 萧桓没再追问,转身望着窗外。雪下得更紧了,承天门方向的钟鸣还在继续,一声声像敲在人心上。他突然对李德全道:"传旨,宫门紧闭三日,任何人不得出入。" 李嵩松了口气,却没看见萧桓转身时,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那页被岳峰血书浸湿的残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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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门外的雪已没过膝盖。岳峰跪在那里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