疮,硬得像块石头。"你先说清楚,"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着,"卫城破的时候,王将军有没有烧粮?" 老兵猛地睁大眼睛,浑浊的眼球里爆发出一丝光:"烧了!烧了一半!剩下的被他们用湿棉被捂灭的...... 将军说,就算烧不完,也得让狗贼吃着带火焦味的粮!"
周诚已经在清点刀牌手,士兵们把盾牌斜靠在城墙上,正往铁甲缝里塞干草。一个年轻士兵的手冻得合不拢,周诚就用自己的体温给他焐着,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冻疮,黏糊糊的全是脓血。"都督," 他抬头看见岳峰掌心的血正顺着刀柄往下滴,在雪地上积成一小滩,"要不我去?您得坐镇宁武关。"
岳峰没回头,正用布条缠紧掌心的伤口,布条很快被血浸透。"王忠是我带出来的兵," 他的刀突然指向黑风口的方向,刀光刺破漫天风雪,"当年在偏关,他替我挡过一箭,箭头现在还留着呢。" 五十名刀牌手齐刷刷地举起盾牌,甲胄上的冰碴簌簌掉落,声震关墙。
此时的通政司,赵谦正把边报往乌木匣里塞。纸页上 "大同危在旦夕" 的字迹被他的手指蹭得更糊,那根狼尾毛卡在纸缝里,扎得他指尖发痒。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通政司时,老上司王敬教他 "为官要学秤,两头都得掂量",那时他还觉得这话刺耳,如今摸着袖中银票的厚度,倒觉得字字在理。
"赵大人,镇刑司的人还在门外等着呢。" 小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赵谦猛地合上匣子,锁扣 "咔哒" 一声,像是咬碎了什么。他望着窗台上的积雪,那雪落得又急又密,把街对面英国公府的朱门都遮得模糊了,仿佛这天地间,除了这满室的暖炉热气和匣子里的龌龊,再没别的东西。
宁武关的号角突然响起,苍凉的声浪卷着雪沫冲上云霄。岳峰翻身上马时,老兵拖着断腿跟了两步,从怀里掏出块东西塞进他手里 —— 是半枚 "忠勇" 牌,边缘被啃得坑坑洼洼,显然是从王忠尸身上咬下来的。"都督," 老兵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将军回家......"
马蹄声渐远,周诚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风雪里,忽然发现城墙上的积雪不知何时染上了斑斑血迹,像极了阳和卫粮票上晕开的墨迹。而千里之外的通政司,赵谦正用一块温热的帕子擦着手,仿佛刚才捏过边报的指尖沾了什么洗不掉的脏东西。
片尾
《大吴史?边防志》续载:" 阳和卫陷后三月,大同左卫亦破。北元得粮草补给,编民为奴,驱之筑垒,势益炽。岳峰在宁武关孤军奋战,屡请援兵而未得,部众减至万人,衣甲不全者十居其七。谢渊劾李嵩、李德全 ' 壅塞言路,误国害边 ',凡三上章,萧桓以 ' 事已至此,追责无益 ' 搁置,仅夺王敬通政使职,徙居南畿。
是岁冬,阳和卫百姓遗骸为风雪卷至宁武关下,骨殖相藉,儿童骷髅犹含冰雪。岳峰命人收葬,聚土为坟,立碑曰 ' 忠魂未归 '。碑石背面,刻守兵姓名凡三百七十人,字迹皆带血痕 —— 盖幸存者以指血书之,指节磨破处,血痕深可见骨。"
卷尾
《大吴史?论》曰:" 阳和卫之陷,非北元之锐不可当,实由边报不通如隔万里,援兵不至似盼星河,致守兵孤立无援,饮恨而殁。王忠战死而边书被扣于柜底,粮草被掠而中枢犹疑于朝堂,此非一城之辱,乃国体之伤,邦本之裂也。
夫边军之命系于文书往来,文书之速系于朝纲清浊。通政司为勋贵所胁,视边报如废纸;镇刑司为私利所惑,变缉捕为私器;天子为群小所蔽,以姑息代明断。使千里之外的血战,成了朝堂博弈的筹码;使守城将士的白骨,化作勋贵邀功的阶石。阳和卫的鼓声,敲的不是城破之哀,而是民心离散之始;北风吹送的骸骨,带的不是沙场之殇,而是国运倾颓之兆。
观此后大同左卫之破,如出一辙。当边将的血书抵不过权臣的私语,当守城的尸骨换不来朝廷的一旅之师,北境的风雪,便不再是自然之寒,而成了埋葬江山的冻土。《周书》曰 ' 邦之兴,由得人也;邦之亡,由失人也 ',大吴之衰,非外敌能破,实由内朽而不可支 —— 此阳和卫一役,已见其端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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