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没落地，便化作一缕雾气，凝成半透明人影。
酒道人站在他面前，还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衣衫破烂，发丝凌乱，可眼神却清明得不像话。他抬手，将壶中残酒朝星盘巨眼泼去。
酒液如银线飞射，触到黑气的瞬间，嗤啦作响，像是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那些张牙舞爪的触手猛地抽搐，像是被烫到的蛇，纷纷缩回裂缝。
“这酒……”陆无尘喉咙干涩，“能伤它？”
酒道人没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喃喃道：“三百年前，我偷偷在酒里藏了混沌灵珠碎片，想借醉意渡入他体内，净化蛊虫。我以为……只要他能清醒，哪怕废去修为也值得。”
陆无尘一怔：“他？”
“你二叔。”酒道人苦笑，“我徒弟。”
陆无尘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觉得荒唐得紧：“你说你当年为了救他，结果他反倒恨你入骨，还投靠魔道？这剧情，比我灵田里那株会骂人的毒蘑菇还离谱。”
酒道人没笑，只是抬手一引。
酒葫芦嗡鸣震颤，一股温热的酒意顺着掌心涌入识海。
画面浮现。
风雪夜，陆家后山。年轻的酒道人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一个披发男子，正强行往他嘴里灌酒。酒液从男子七窍溢出，混着黑血，滴在雪地上，腾起腥臭白烟。
蛊虫从鼻孔、耳道、眼角钻出，扭曲蠕动，最终凝成一弯血月形状，嘶鸣着扑向酒道人。他抬手一掌拍碎，酒壶横扫，将残虫尽数震灭。
“徒儿，”他声音沙哑，“我宁毁你道基，也不让你沦为魔傀。”
男子缓缓睁眼，瞳孔泛黑，嘴角咧开：“你从来只看得见陆无尘，从不看我！你教他酿酒，带他游历，连我娘死的时候，你都在给他挑灵药！我才是你亲传弟子！”
酒道人僵住。
男子猛地推开他，踉跄站起，头也不回地走入风雪：“你救我？你不配！我要的从来不是清白，是地位！是认可！是你欠我的一切！”
画面戛然而止。
陆无尘呼吸一滞。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年节，二叔总会偷偷塞给他一块桂花糖，笑着说：“三少爷命格贵重，将来必成大器。”那时他只当是客套，如今想来，那笑容里竟藏着几分苦涩。
“所以……”他声音发紧，“他体内的蛊虫，是血月教主下的？你当年想救他，却被当成背叛？”
酒道人点头：“我本想以酒封印，再慢慢化解。可那蛊虫已与魔心共生，酒入经脉，反倒激了它。他以为我下手害他，从此反目。后来……他献祭亲子，彻底投魔。”
陆无尘低头，看着自己被黑链缠绕的手腕，忽然笑了：“合着我这倒霉催的人生，源头竟是你一杯酒没喝明白？”
“是。”酒道人坦然，“错在我。”
“错在你？”陆无尘抬头，眼底竟有几分笑意，“你要是不说，我到现在还以为你就是个整天醉醺醺、蹭我灵田烤红薯的老酒鬼。结果你倒好，背地里搞这么大一出？还偷偷给我下‘药’？”
“不是药。”酒道人摇头，“是种子。混沌灵珠碎片，唯有鸿蒙道体能吸收。我当年看你七岁引动天象，便知你是转世之身。可你太小，我只能借酒为引，将碎片藏于你常喝的‘醉三秋’中，慢慢温养你的道基。”
陆无尘愣住：“所以……我从小喝的那些‘免费赠饮’，全是你的算计？”
“算计谈不上。”酒道人轻笑，“我只是……不想你重蹈他覆辙。他因不被看见而堕魔，我不想你因无人守护而陨落。”
陆无尘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
他想起七岁那年，自己引动异象后昏迷三日，醒来便成了“透明人”，族人视若无睹，连仆从都敢推搡。唯有这个醉鬼，摇摇晃晃走来，塞给他一壶酒，说：“小友，喝口酒，暖暖身子。”
原来那壶酒里，早藏了半颗灵珠。
星盘巨眼忽然尖啸，黑气翻涌，数十条触手齐齐转向酒道人虚影，如毒蛇扑食。
“它要吞你！”陆无尘猛地挣扎，可黑链越缠越紧，骨头咯吱作响。
酒道人却不躲，反而将酒葫芦凑到唇边，仰头一饮。
壶空。
他抬手，将最后一口酒尽数泼向星盘。
酒液在空中散开，如一场微型星雨，每一滴都泛着微光。触手一碰即枯，巨眼剧烈收缩，发出刺耳哀鸣。
陆无尘眉心烙印突然发烫，银血再度渗出，与酒雾相融，竟在空中凝成一道残缺符文，一闪而没，钻入他心口。
“小友……”酒道人回头，醉眼朦胧，却带着笑，“这次，换我护你一回。”
虚影开始消散，像被风吹散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