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还有事启奏?”秦泽问道。
“臣有一事,”礼部的位置站出一人道,“陛下登基已近半载,然而后宫空无一人,实在不妥,如今恩科结束,京中无事,或可筹备采选宫妃一事。”
江清垂手未动,眸光却骤然冰冷。
她还没把女子为官提到明面上呢,这才试个水,这群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想办法拦住她了。
采选宫妃,并不只是选后宫妃子,还包括宫女一类。
有银钱和后宫地位吊着,有的是家庭和官员会把家中女儿送进去。
大批适龄的女子入了宫,等到两年后秋闱,还会有多少本能读书的女子能进到贡院去?
御史大夫范瑾率先站出来不满地道:“陛下,先帝入陵还不到半年,寻常百姓家尚且有三年孝期,陛下身为人君,理应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若说孝道,难道陛下理后宫育子嗣不算是孝道吗?”杜同舟反驳道。
“陛下如此年轻,何必急于一时?”
“朝堂招才纳贤,陛下后宫亦当充盈,何错之有?”
两人辩了几句,秦泽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看向台下那道瘦削却不容人忽视的身影。
江清似有所察,抬眼看向秦泽,一向平静温厚的眼里第一次明晃晃地露出失望和悲痛。
秦泽呼吸一滞,不受控地慢慢攥紧了拳头。
“北方未定,南骧未平,京畿贪腐,税收混乱,诸多事务层层叠压,大晟风雨飘摇,陛下身为国君,不为大晟如今夙夜忧虑,不挂心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反倒要在此时贪图享乐为后宫做采选吗?”
江清的声音不大,甚至只足够秦泽和周围几人听清,但言语之间的痛惜便是御史台听了也要叹一声“正臣”。
新帝辅臣的作用,也正是如此。
“舒国公言过了,”杜同舟往外站了两步,隐约将秦泽护在身后,“正如舒国公当初所提,为减免恩科筹备可略缩人数,采选也未必要举大晟之力,尚有商量的余地。”
江清恍若未闻,目光依旧落在秦泽身上,见后者低着头不看自己,才终于落下目光看向杜同舟。
黝黑的瞳仁里无光无亮,有那么一瞬间,杜同舟觉得她没有在看一个对手或者朝臣,而是在看一个普通的物件,一个无知的孩童。
这种带着轻视的目光使得他心头忽地燃起了怒火。
杜同舟正欲再问,朝堂上忽地站了几人出来。
不止几人,刑部、兵部、御史台、尚书台、翰林院的老臣……大半个朝堂的人走了出来。
刑部尚书庞英率先开口,不大客气地道:“陛下当务之急,理应勤政多思,为大晟谋长治久安,为百姓开太平盛世,而非贪于奢欲,耽于后宫。”
“庞大人所言极是,采选之事,还请陛下三思。”林述之跟着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秦泽身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虚汗。
他忽然想到,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请陛下决断”这几个字了。
他看向江清,这次低头不看人的变成了此人。
江清其实心里有些庆幸,庆幸杜同舟的贪心。
庆幸他妄想通过采选这一个举措就促成借后宫控制秦泽和打压女子为官甚至培养更多他在皇宫内的帮手这几件事。
若他只提出为秦泽择妃,朝臣们未必会阻拦得如此激烈的,就算是她想压下来也要费些功夫。
江清想,大概是因为云州未能攻破祁州,使得他有些心急了。
天下同体。
朝堂影响着天下各处,天下各处又何尝不是影响着朝堂。
秦泽捻着绣金的龙袍,终于开口道:“朕……明白了,此事日后再议就是。”
下朝后,众人围着江清询问各类政事,一同离开大殿。
杜同舟陪着秦泽回到正心殿,他看得出前方脚步虚浮的人心不在焉。
他亦束手束脚地跟着,思量之后提议道:“若陛下有心,不如让太后在世家中为陛下择出几位后妃。”
秦泽迟钝地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才摆手道:“罢了,不必了。”
“陛下……”
杜同舟想安慰几句,或者是骂一骂那朝臣。
秦泽却先一步声音极低地叹道:“为臣困,为妃困,为之困者,寡人也。”
杜同舟想说什么伤春悲秋乱七八糟的,但他不敢说,只是低头跟着秦泽的步子,没注意到秦泽回头看了他一眼,目中带着警惕的思索。
或是因为小时候被教导要小心翼翼地过活,秦泽虽然胆小,但对危机总是敏锐的。
就像他当年能感受到自己被推至秦煊的对立面,他现在也能察觉到试图控制自己的并不只是朝堂臣子。
哪怕,他对此束手无策。
各类职位安排极繁琐,吏部理了一遍,议政堂理了一遍,秦泽理了一遍,又送到江清手里再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