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石桌,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也染上了一层,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可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每天做饭,都会习惯性地,多做一个人的。
这碗饭,这副碗筷,天天摆,天天收。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做给谁吃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落寞。
没有李铁山的痛苦挣扎,也没有孙大婶的惊恐。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已经变成了日常的,悲伤。
楚逍走上前,看到院角的水缸空了,便主动拿起扁担和水桶。
“婆婆,我帮您去挑担水吧。”
王婆婆愣了愣,随即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客人干活。”
“没事儿,”楚逍笑了笑,那笑容,很干净,“我年轻,有的是力气。”
他挑着水桶,去了村口的井边。来回两趟,就将那口大水缸,装得满满当当。
王婆婆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感激,非要拉着他,进屋喝口水。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但一尘不染。
王婆婆给楚逍倒了碗凉茶,自己,则坐在了小板凳上,开始,自顾自地,吃起了晚饭。
她吃得很慢,时不时地,还会抬头,看一眼门外石桌上,那碗,无人问津的饭。
楚逍喝着茶,状似无意地问道:“婆婆,您在这镇上,住了一辈子了吧?那您知不知道,镇子西边,相思湖那个姑娘的事?”
王婆婆夹菜的动作,停住了。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遥远的事。
“你说的是……阿莲吧。”
楚逍心里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姑娘的名字。
“您……您还记得她?”
“怎么不记得。”王婆婆放下碗筷,眼神,飘向了窗外,那片已经被夜色,渐渐笼罩的天空,“那是个苦命的女娃。她不是咱们镇上的人,是很多年前,跟着她爹,逃难过来的。”
“她人长得俊,手也巧,镇上好多后生,都喜欢她。可她呀,偏偏,就看上了那个,最穷的.....”
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了。
“叫什么来着?”
王婆婆怎么也想不起来着这个名字!
“刚才就在嘴边的,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楚逍没有追问。
王婆婆皱了皱眉头,陷入了回忆,“那孩子,其实,不笨。就是家里太穷了,爹娘死得早,一个人,靠给铁匠当学徒,打零工过活。人老实,又肯干,就是……没钱。”
李铁匠的学徒!
楚逍脑海里,那几条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李铁匠忘掉的,那个“瘦瘦的、黑黑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的徒弟!
“后来呢?”楚逍的声音,都有些急切了。
“后来啊……”王婆婆的眼神,变得悲伤起来,“那丫头,死心眼。非那孩子不嫁。那孩子为了凑够娶媳妇的彩礼钱,就听信了山里采药客的话,说后山悬崖上,长了一株很值钱的‘还阳草’。”
“他跟那丫头说,‘等我。等我采了药,卖了钱,我就回来,娶你。’”
“那丫头就在相思湖边,给他送行。跟他说,‘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说到这里,王婆婆的声音,哽咽了。
“可谁能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几天后,村里人,在山崖底下,找到了他。人……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了。”
楚逍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一个,如此简单,又如此,悲伤的故事。
“从那天起,那丫头,就疯了。”王婆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不哭,也不闹,就是天天,从早到晚,坐在相思湖边。一开始,我们还劝她,后来,劝不动了,也就由她去了。”
“可最怪的事,就从那时候,开始了。”
“慢慢地,镇上的人,好像,就忘了这个人。再后来,连那个丫头,为什么坐在湖边,都想不起来了。大家只知道,那里,有个疯姑娘,在等人。”
“就连我……”王婆婆看着楚逍,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迷茫和恐惧,“就连我,要不是你今天提起,我……我好像,也快要把这些事,给忘了……”
她的话,让楚逍,不寒而栗。
楚逍告辞离开时,夜,已经深了。
王婆婆送他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石桌上那碗,已经彻底凉透了的饭。
她走过去,端起碗,嘴里,依旧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孩子,今天,又跑到哪里野去了……饭,都凉了……”
楚逍转过身,再也看不下去,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回到客栈,他将这个完整的故事,告诉了苏明月和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