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着,像是在数算着什么。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墙,声音有些沙哑:“还记得当年在栎阳,我跟先君说,要让秦国富强,至少要二十年。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秦国果然不一样了。前些日子听说,魏国把河西之地还给我们了?”
“是,”驷语气里带着自豪,“魏惠王派使者来,不仅归还了河西,还送了十车黄金,说是赔罪。我没要黄金,让他们把当年从秦国抢走的典籍还回来。先生当年说过,灭人之国,先灭其史,保不住典籍,就算占了土地也守不住。”
“对,对。”卫鞅连连点头,眼睛里泛起水光,“典籍不能丢,祖宗的智慧不能丢。变法不是要断了根,是要让这根扎得更深,长得更壮。”他忽然咳嗽起来,咳得身子直打颤,驷连忙上前给他顺气,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发酸。
“先生还是少操劳些,这些事有我们呢。”驷低声说,“您如今该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安安稳稳地看着秦国越来越强。”
卫鞅缓过气,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倒是君上,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我也就放心了。”他看着驷,忽然握住他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君上,我知道,当年我刑黥公子虔,废黜太傅,有很多人恨我。如今我活着一日,那些人便多一分忌惮。可我终究是要死的,等我死了,他们必定会反扑,会说变法的坏话,会想恢复旧制。到那时,君上……”
“先生!”驷打断他,声音有些哽咽,“您不会死的,至少还要再活二十年,看着我如何率领秦军东出函谷关,看着秦国称霸诸侯。至于那些想反扑的人,您放心,我早有准备。当年您推行变法时埋下的那些律法条文,那些按军功提拔的将官,那些从底层上来的官吏,都是秦国的基石。谁想动变法,就是动整个秦国,我不会答应,秦国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卫鞅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眼角的泪滑下来,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好,好……有君上这句话,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那天下午,驷陪着卫鞅在园子里坐了很久,听他讲当年在魏国丞相府当中庶子的日子,讲第一次见到秦孝公时的紧张,讲徙木立信时百姓的怀疑,讲在河西之战中如何用新法训练的士兵击败十倍于己的魏军。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握的藤蔓。
临走时,驷站在府门前,看着卫鞅拄着拐杖送出来,忽然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卫鞅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却被他按住手。
“先生,”驷仰着头,目光灼灼,“当年先君托孤,让您辅佐我。您不仅辅佐我,更给了我一个强大的秦国。这份恩情,驷没齿难忘。今日我在此立誓,只要我活着一日,秦国的变法就绝不会废止。我会让先生的理念,像渭水一样流淌在秦国的土地上,让秦国的旗帜,永远飘扬在诸侯之上。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卫鞅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君主,鬓角的白发在晚风中微微颤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君上快起来,折煞老臣了……快回去吧,天色晚了。”
驷站起身,又深深作了一揖,这才转身上车。车驾缓缓驶动时,他再次掀起车帘,看见卫鞅依旧站在门前,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像给这位改变了秦国命运的老人镀上了一层永恒的光辉。
车轮滚动,载着新君的誓言驶向远方。而那座安静的府邸里,卫鞅拄着拐杖,望着渐渐消失在街角的车影,忽然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毕生的心血,终究是有了归宿。渭水汤汤,终将载着这变法的火种,流向更远的未来,让秦国的名字,永远镌刻在诸侯之林的巅峰。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