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你看,”卫鞅指着那些灯火,声音忽然软了些,“去年这个时候,栎阳的夜是黑的。现在,连城外的庄子都有灯了。这些光,比任何爵位都让我安心。”
公子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些稀疏的灯火在暮色里像散落的星子。他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跟着父亲打猎,在山里迷了路,正是靠着远处人家的灯火才走出来。可此刻,那些温暖的光落在他眼里,却比冰还要冷。
“你会后悔的。”公子虔转身往外走,袍角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等风变了向,这些光护不了你。”
卫鞅没有挽留,只是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马车消失在渡口的方向,他才低头看向案上的军法竹简。刚才被酒渍晕染的地方,“连坐”二字变得有些模糊,像一滴没擦净的血。
“君上,”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轻声说,“您说过,我是秦国的刀。刀只要够锋利,就不怕生锈。”
炭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殿内的寒气重了起来。卫鞅拿起那卷军法,走到书案前,蘸着朱砂在“私藏兵器者斩”下面,又重重描了一遍。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卫鞅推开书案上的封地舆图,十五邑的范围用朱笔圈着,像一道醒目的疤。他忽然想起入秦那日,在五羊皮馆听见的老秦人的骂声,想起扛木头的瘸腿老兵接过五十金时发抖的手,想起黑坨子捧着军功爵文书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
“我没什么好怕的。”他提笔在军法的末尾,添了一行小字,“法行于国,如渭水东去,不可逆也。”
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起来,照在案上的“商君之玺”上,金印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方小小的影子,像块钉在土里的界碑。远处的渭水还在静静流淌,冰层下的水声响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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