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汉身后,偷偷抬眼看他,又赶紧低下头。
“怕他们报复?”卫鞅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骨都侯的尸体旁,“去年冬天,白羊部在渠梁村杀了三十七口,抢走三百石粮,你们知道吗?”
人群里有了点动静,一个中年汉子嘴唇哆嗦着:“知……知道,那是俺表亲家的村子。”
“官府派了人去追,斩了五个戎人,赏了爵的士兵,现在家里有田有牛,”卫鞅指着地上的尸体,“你们刚才要是动手,这五个首级,足够五户人脱了奴籍,成军功之家。可你们呢?”他的目光像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脸,“缩在这里,看着他们抢你们的粮,欺负你们的人,像待宰的猪!”
“俺们打不过啊……”有人低声辩解,“他们有刀,俺们只有锄头……”
“锄头就不能杀人?”卫鞅突然提高了声音,抓起地上的一把锄头,扔到那汉子面前,“去年在阴晋,一个老农用锄头敲死了三个魏兵,照样得了爵!你们不是打不过,是不敢!是忘了自己是秦人的种!”
他指着远处的山梁:“那边就是河西,是秦人的地!献公爷带着你们的父兄在那里流血,腿断了都不肯退,你们倒好,在家门口被几个戎人吓破了胆!”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那个老汉慢慢直起腰,浑浊的眼睛里有了点光。“左庶长……您说的新法,是真的?杀一个戎人,真给爵?”
“官府的令,刻在竹简上,埋在社稷坛下,比山还重。”卫鞅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扔给赵亢,“念!”
赵亢展开竹简,大声念道:“凡秦民,斩敌一首者,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庶子一人……”
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照在空地上。村民们的脸渐渐变了,从麻木到惊愕,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那个中年汉子捡起地上的锄头,手还在抖,却紧紧攥住了木柄。
“左庶长,”老汉突然跪了下来,怀里的孩子也跟着跪下,“俺们不是不敢,是……是以前没人给俺们做主啊。去年报官,里正说‘戎人不好惹’,推了三个月没下文……”
卫鞅扶起老汉,目光扫过村子:“从今天起,狼窝沟的事,我做主。”他对赵亢道,“留下二十个士兵,教他们练阵,再发五十柄刀,三十副甲。”又看向村民,“三天之内,把附近的戎人踪迹查清楚,报给我。谁敢再抢你们,你们就砍了他的头,拿首级来栎阳领赏。”
一个年轻后生突然喊道:“左庶长,白羊部的营地离这儿不过十里,他们还有三十多号人!”
卫鞅点头:“好。”他翻身上马,拔剑指向西方,“赵亢,带三十骑跟我来,剩下的人守在这里。今天就让狼窝沟的人看看,秦人的刀,不是吃素的!”
“诺!”三十名轻骑齐声应道,声音震得树上的残叶都落了下来。
村民们看着卫鞅的背影,看着那三十骑马蹄扬起的尘土,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俺们也去!”是那个中年汉子,他举着锄头,眼里闪着光。紧接着,又有几个人拿起锄头、木棍,跟着跑了出去。
老汉站在原地,抹了把脸,不知是泪还是汗。他怀里的孩子不再哭了,指着远处的烟尘,奶声奶气地问:“爷爷,他们是去杀坏人吗?”
“是,”老汉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力气,“他们是去给秦人争脸面的。”
风掠过狼窝沟的土屋,卷起地上的几片血污,吹向远方的山梁。卫鞅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回头望了一眼,狼窝沟的轮廓越来越小,但他仿佛能看见,那些蜷缩了太久的身影,正一点点挺直腰杆。
剑还在鞘里嗡鸣,像是在应和着什么。卫鞅勒紧缰绳,马蹄声再次密集起来,像一阵惊雷,滚向西方的荒原。他知道,变法的路比这荒原还要长,还要险,但只要秦人心里的那点血性没灭,总有一天,这土地会重新长出庄稼,长出军队,长出一个强大的秦国。
远处的山坳里,几只被惊起的狼站在崖边,望着这支疾驰的队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终于还是夹着尾巴,消失在密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