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的余韵还绕着船板打转,苏明漪攥着那支骨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方才被暖意焐热的心口,忽然像被晚风吹透,那些藏在蜜饯甜味底下的涩,顺着喉咙往上涌。
她转过身时,脚步有点踉跄,恰好撞进琪亚娜怀里。琪亚娜刚要问她怎么了,就感觉肩头一热——苏明漪的脸埋在她月白的衫子上,起初只是细微的颤抖,像被雨打湿的蝶翼,片刻后,压抑了几年的呜咽终于破了堤。
“琪亚娜姐姐……”她的声音闷在布料里,混着哭腔发颤,“阿依娜大姐……”
阿依娜刚要伸手扶她,苏明漪却忽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指腹抠着布料上的花纹,像是抓住救命的浮木。“大姐,”她仰起脸,眼泪把眼角的痣泡得发亮,“自从那年你们把我送进后宫……就再也没来看过我。”
船尾的风忽然停了,连芦苇荡的沙沙声都轻了。其其格手里的彩绳掉在船板上,也平握着木炭的手僵在半空,苏和刚沏好的茶在碗里漾着圈,没人敢出声。
“我以为……”苏明漪吸了吸鼻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跌,“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阿依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想起当年送苏明漪入宫时,那孩子穿着簇新的宫装,站在宫门口回头望,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灯。那时她拍着胸脯说“很快就接你出来”,却没料到这“很快”,竟拖成了漫长的三年。
“傻丫头,”阿依娜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指腹擦过她哭红的眼角,“怎么会不要你?”她的声音也有点发颤,“那年你刚入宫,我本想隔月就来看你,可你阿爸(也先汗)突然病重,部落里诸事繁杂,我守在他帐前侍疾,一忙就是大半年。等他好些了,又赶上明朝与瓦剌议亲通好,我作为使者来回奔波,总想着‘等这桩事了了就去’,谁知一拖再拖……”
苏明漪的哭声更响了。“宫里的日子……”她哽咽着,“比草原的寒冬还难熬。孙皇后待我是好,可她总说‘明漪要像个大家闺秀’,不许我吹笛子,不许我提草原,连走路快了都要被说‘失仪’。”
她往琪亚娜身边靠了靠,半边身子倚着她的肩,像是要从那点温度里汲取力气。“琪亚娜姐姐,你也总在忙。我去坤宁宫找过你,太监说你跟着陛下处理政务,我不敢打扰。”她掰着手指算,“三年了,我在宫里没说过几句心里话。汪皇后娘娘人善,可她眼里总带着愁绪,我们说话,也只敢说天气好不好,点心甜不甜。”
琪亚娜想起自己刚入宫时的日子,那些铺着金砖的宫道,看着近,走起来却像隔着万水千山。她伸手搂住苏明漪的腰,掌心贴着她单薄的后背,低声道:“是我不好。我该多去看看你的。”
她想起有次在御花园遇见苏明漪,那孩子穿着灰扑扑的素服,正蹲在廊下喂猫,看见她来,慌忙起身行礼,袖口磨得发毛,眼里的光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兽。那时她正急着去见朱祁钰商议边防,只匆匆说了句“保重”,竟没看出那笑容底下藏着多少委屈。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请安,”苏明漪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对着自己喃喃自语,“晚上对着宫灯发呆,想草原的星星,想养母教我的调子,想你们说的毡房和羊群。有次我偷偷吹笛子,被嬷嬷听见了,说‘宫里头吹这种野调子,不怕冲撞了贵人’,把我的笛子收走,锁了三个月。”
她从阿依娜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远处的月亮:“我每天都在盼,盼着你们来接我回瓦剌。哪怕住最破的帐篷,喝最烈的酒,也好过在宫里当只关在笼子里的鸟。”
朱祁钰站在栏杆边,手里的折扇不知何时收了起来。他望着苏明漪哭红的脸,忽然想起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每次宫宴,这孩子总坐在最角落,别人笑,她也跟着笑,可眼里的光总是散的;每次赏赐下来,她从不要珠宝玉器,只求几匹素色的布,说是“想做件像草原姑娘穿的衣裳”。
“明漪,”他走过去,声音放得很柔,“是朕考虑不周。”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上面刻着只展翅的鹰,“这是朕让工匠照着瓦剌的样式刻的,本想找机会给你,却总被琐事绊住。”
苏明漪接玉佩时,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忽然想起养母说的“草原的鹰能飞过高山”。她把玉佩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迟来的承诺。
“回去吧,”阿依娜拍着她的背,语气斩钉截铁,“等咱们从江南回去,就跟陛下说,把你从宫里接出来。去瓦剌也好,留在京城建个带院子的宅子也好,再也不用守那些规矩。”
“真的?”苏明漪抬起泪眼看着她,眼里忽然有了光。
“真的。”琪亚娜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笑着点头,“以后让其其格教你编彩绳,让也平给你画草原的画,让阿依娜带你去赛马。你想吹笛子就吹,想大声笑就笑,谁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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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其格立刻捡起地上的彩绳,凑过来说:“明漪姐姐,我教你编狼头结,编好了系在骨笛上,比银镶玉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