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星图在晨露里泛着潮意,琪亚娜把写满人名的纸铺在案上,指尖在“周起伊”“林安民”“秦大夫”的名字间游移。
纸上还摊着安蕾娜娅送来的瓦剌舆图,用红羊毛线标出的部落边界歪歪扭扭,像孩童画的圈,却圈住了此刻最紧要的难题——这些汉人人才,该往哪个圈里放,才能既帮到草原,又不惹来猜忌?
朱祁钰踏着朝露进来时,正撞见她用炭笔在舆图上打叉。西部的“黑水河部落”旁画了个叉,东部的“鹰巢山”也画了个叉,最后只剩下中部的“白草滩”,被她圈了个重重的圈。“都不合适?”他拿起案上的热茶,水汽氤氲了她蓝眼睛里的愁绪。
“安蕾娜娅说,黑水河的老萨满最排外,见了汉人就骂‘抢草原的狼’;鹰巢山刚被鞑靼烧过,牧民见了外人就拔刀。”琪亚娜指尖点在白草滩的位置,那里标着个小小的帐篷符号,“只有这里,是二妈妈自己的部落,牧民多是她的亲信,就算心里犯嘀咕,也会看她的面子。”
朱祁钰望着舆图上的白草滩,忽然想起安蕾娜娅信里的话:“白草滩的草最软,能容得下中原的种子。”他把茶盏往案上一搁,温热的水汽漫过纸页:“那就先往白草滩放。但不能都堆在一处——像星图上的星子,挤成一团反而看不清轨迹,得散开些,各自亮起来才好。”
琪亚娜抬头时,蓝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陛下是说,让他们分去不同的草场?”
“分三处。”
朱祁钰拿起炭笔,在白草滩周围画了三个小三角,“周起伊去离水源最近的西坡,那里牧民最多,正缺会算粮草账的;林安民去东边的造车坊旧址,安蕾娜娅说那里还留着些铁木,够他折腾;秦大夫就驻在白草滩中心的大帐旁,方便各部落的人来看病。”他顿了顿,笔尖在三角间画了条虚线,“再让安蕾娜娅派三个亲信,一人跟着一个,既是向导,也是个照应——就说这是‘星轨’,牵住了,就不会偏。”
琪亚娜看着那条虚线,忽然笑了。去年她教安蕾娜娅认星图时,说过“星星看着散,其实都被看不见的线牵着”,原来他竟记着。
日头爬到窗棂时,琪亚娜带着名单去了周起伊住的小院。那是间赁来的矮屋,院角堆着些算珠穿成的串,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周起伊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牛羊过冬的粮草表”,见了她,慌忙把树枝往身后藏,耳尖红得像染了血。
“周先生在忙?”琪亚娜蹲下来,蓝眼睛映着泥地上的算式,“二妈妈说,西坡的牧民刚打了三十只羊,正愁不知道怎么分——有的想按人口分,有的想按牛羊多少分,吵得快动拳头了。”
周起伊的手指在算珠串上捏了捏:“按人头分,每户先留够过冬的,剩下的按牛羊数补,多一只羊多补两斤肉——这账不难算。”他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点怯生生的光,“只是……他们肯听我的?”
“安蕾娜娅说,谁能让他们冬天不饿肚子,谁就是草原的‘智者’。”琪亚娜从袖中摸出块木牌,上面用瓦剌文刻着“粮草智者”,是她昨夜让工匠赶制的,“你带着这个去,就说是二妈妈请的先生,比萨满的话还管用。”
周起伊接过木牌,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刻痕,忽然把算珠串往布包里一塞:“走!我倒要让他们瞧瞧,汉人不光会念书,算牛羊账也不含糊。”
找到林安民时,他正蹲在工部的废料堆里拆旧车。此人原是个造车匠,因不肯按“祖宗规矩”造车轮,被工头赶了出来,却把一辆旧车改得能多载三成货物。“瓦剌的车轴太粗,轮子却窄,在草原上跑不了十里就断。”他手里捏着根铁条,在泥地上画着新轮子的样子,“得把轴改细些,轮子加宽,再钉上铁皮,才能经住石子路。”
“安蕾娜娅在白草滩东头留了个造车坊,还让牧民捡了不少铁木等着。”琪亚娜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画的轮子,“只是那里的老木匠脾气倔,说‘草原的车就得草原的样’,你去了,怕是要吵架。”
林安民咧嘴一笑,露出颗缺了的牙:“我爹当年教我,吵架不如试给他们看——新轮子跑赢了旧轮子,他们自然就服了。”他把铁条往腰间一别,“对了,让牧民多备些牛皮,我想试试用牛皮当轮子的衬里,说不定比铁皮还耐磨。”
最后找到秦大夫时,他正在给街角的乞丐换药。此人原是军中的医官,因看不惯将官克扣伤药,自己辞了职,带着个药箱在街头行医。“草原的箭伤跟中原的不一样,箭头多淬了狼粪,容易化脓。”他一边用布裹住乞丐的伤口,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得带些专治化脓的药,还得让他们别动不动就用烧红的刀子烫伤口——那不是治病,是要命。”
“安蕾娜娅说,白草滩的大帐旁给你留了间医帐,还让两个懂汉语的少年跟着你学。”琪亚娜看着他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二妈妈让我给你带句话——‘草原的药草野得很,说不定有你没见过的宝贝,你若能教牧民认,他们能把最烈的马奶酒给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