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气扑面,他却觉得肺腑间为之一。
回到县衙后院临时下榻的院落,厨役已将白日买来的梭子蟹蒸好呈上。
揭开青黑色的蟹壳,满膏满黄,蘸了些姜醋送入口中,鲜甜的滋味在舌间绽开,确是内陆不曾有的风味。
“许叔,典叔,你们也尝尝。”张谦推过食碟。
许褚咧嘴一笑,也不推辞,拎起一只,粗壮的手指稍一用力,蟹壳应声而裂。
典韦则沉默地坐在门槛上,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院墙角落,手里拿着侍卫递过来的饼子,就着热水慢慢吃着。
张谦用完简单的晚膳,并未立刻歇息。
书房内,他铺开一张白纸,墨舟白日呈送的港区图舆在灯下细细展开。
图上线条工整,码头,船坞,市集,工坊区,仓储区乃至新里的农田林地,皆标注清晰。
他的手指沿着海岸线缓缓移动,最后停在图舆边缘那片无垠的空白海域。
“海翁……”他喃喃低语,脑海中浮现的是史籍中那些关于海外仙山,巨鱼吐浪的记载,以及父亲偶尔提及的,更为广袤而真实的海图。
他知道,父亲志不止于九州。
次日清晨,海雾未散,张谦已起身。
他换上一身更为寻常的青布棉袍,若非气质使然,混入市井人潮中几不可辨。
“今日不必兴师动众。”
他对待立一旁的许褚,典韦道。
“孤只想随意走走,听听市井之声,许叔,典叔随行即可,其余人等,依旧散入暗处。”
“诺!”典韦许褚二人拱手领命。
孙小鱼早已候在院外,见太子如此装扮,心领神会,也不多言,只在前面引路,方向却并非昨日去过的热闹渔市和主街。
他们穿行在码头后方一片略显拥挤的巷弄里。
这里是力工,水手聚居之处,低矮的屋舍连绵,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汗味与残留的鱼腥混合的气息。
早起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扛着绳索,扁担,脚步匆匆地赶往码头。
几个妇人坐在门槛上,一边修补着渔网,一边用浓重的乡音闲聊,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闹。
张谦放缓脚步,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掠过那些斑驳的墙面,堆积的杂物,以及人们脸上被海风和辛劳刻下的痕迹。
他在一处井台边停下,看几个力工打水冲洗着昨夜搬运货物沾上的污渍。
“老哥,这般早便出工了?”张谦语气平和,如同拉家常。
那力工抬头,见是个面生的年轻后生,衣着虽普通,气度却不凡,身边还跟着两个魁梧的汉子,只当是哪个商号管事的子弟,便擦了把汗张口道。
“是啊,沧溟舰队应该要返港卸货,去晚了,好活计就轮不上了。”
“看老哥身手利落,在这港里做活,收入可还过得去?”
张谦顺势问道,示意孙小鱼递过去一小袋刚才在街口买的,还温热的肉包子。
力工愣了一下,接过包子,道了声谢,语气也热络了些。
“托大将军......哦,现在是陛下的福,如今日子比前些年好过多了,只要肯卖力气,一天下来,挣的工分换成粮票,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偶尔还能割点肉,给娃儿扯块新布。”
他咬了口包子,含糊道:“就是这活儿不稳定,有时船多,忙得脚不沾地,有时船少,就得闲着等活,好在官府有时会组织我们去修路,筑堤,也算还有份收入。
张谦点点头,又闲谈几句,问了些诸如“住得可还安稳?”孩子可去蒙学?”“若有病痛,医署可能及时诊治?”等琐事。
吃人嘴软,面对这些有些琐碎的问话,力工也一一答了,虽有些抱怨,如“屋子潮了些”,“蒙学倒是免费,就是娃皮,不肯用心”,“医署好是好,就是人太多,排队久”。
但总体而言,语气中满足还是多于怨怼。
张谦暗暗颔首,便也不再耽搁人家出工,道了声再会。
离开井台,他们又转到一处专为港口工人开设的食铺。
此时已过早餐最忙碌的时辰,食铺里人不多,张谦要了几碗杂鱼汤饼,与许褚,典韦,孙小鱼一同坐下。
掌柜的是个中年汉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与熟客搭话。
“张掌柜,听说前几日有江南的船商过来,带来不少稀罕海货?”一个老主顾问道。
“可不是嘛。”张掌柜来了精神。
“有几条活的怪模怪样的彩鳞大鱼,还有很多没见过的水果,锦缎,但大部分都送去官市了,咱这小店,也就进了点寻常货色。”
他压低声音:“不过啊,我听一些水手说,这次在东南边,远远瞧见了好大一群‘海翁”,喷起的水柱子比桅杆还高!”
张谦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侧耳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