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小车,匆匆地出城。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一阵阵单调而急促的声响,敲打着她狂跳的心房。离风陵渡越近,雨丝渐渐变得细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
渡口荒凉,野草萋萋,浊黄的江水拍打着朽木码头。几艘破旧的渡船在风雨中摇晃。苏小小撑着一把油纸伞,与小婢躲在岸边一座废弃的茅亭里,寒意顺着湿透的裙裾往上爬。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暮色四合到天色彻底漆黑如墨,只有凄风苦雨肆虐。渡口除了她们主仆,再无旁人。小婢冻得瑟瑟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姑娘……阮公子他……会不会……”
“住口!”苏小小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死死盯着来路的方向,眼睛瞪得酸涩发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雨水顺着伞沿淌下,像冰冷的泪,流了满面。
她固执地站着,如同泥塑木雕。那盏为阮郁引路的防风灯笼,在呼啸的风雨中,烛火挣扎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明消失,将她彻底抛入绝望的深渊。黑暗里,只余下江水呜咽,雨声滂沱,还有她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走……”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嘶哑得不成调的字眼从她喉咙里挤出。小婢如蒙大赦,搀扶着她踉踉跄跄走向马车。苏小小浑身冰冷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程的路,比来时漫长百倍。花枝楼那熟悉的、混合着浓烈脂粉与酒气的暖风扑面而来时,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门廊下。
病来如山倒。淋了彻骨的冷雨,加上心碎神伤,苏小小就此一病不起。风寒入体,高烧不退,更勾起了她幼时便有的肺痨。剧烈的咳嗽日夜折磨着她,起初是撕心裂肺的干咳,后来便带着星星点点的猩红,染污了素白的丝帕。
花枝楼的鸨母起初还延医问药,待见那血点越来越密,终成刺目的鲜红,知道这棵摇钱树已是油尽灯枯,便渐渐冷了脸,只命人将小小挪到后院最僻静阴冷的一间小阁楼里,任其自生自灭。
小小的世界,只剩下头顶一方灰暗的窗格。窗外是连绵的雨,窗内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血腥气。她蜷缩在冰冷的被衾中,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清醒时,便死死攥着阮郁最后送她的那块素白丝帕,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松墨清香。这气息曾是她逃离深渊的希望,如今却成了最刻骨的毒药,反复噬咬着她的心。
“阮郎……阮郎……”她在昏沉中呓语,声音破碎。眼前时而浮现阮郁清俊温雅的笑脸,时而变成风陵渡口,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漆黑风雨。那承诺,那温存,那描绘的未来图景,都化作最锋利的针,根根扎入肺腑。
她咳得更凶了,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带出大股温热的、带着腥甜泡沫的鲜血。昔日名动钱塘的绝色容颜,迅速枯萎下去,只剩下嶙峋的骨架和一双空洞得吓人的眼睛。那眼中再无半分清冷光华,只余下焚尽一切的怨毒与绝望,如同地府燃起的鬼火。
在一个雨声格外凄厉的深夜,花枝楼后院那间小阁楼的灯火,最后一次跳动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了。
鸨母象征性地抹了两滴泪,便忙着让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那曾经价值千金的躯体,草草抬了出去。
南齐钱塘第一名妓苏小小,芳魂一缕,就此消散于十九岁那年的雨季,无声无息,如同一片被风雨打落的残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