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Seven:璇玑谶语终应验 金谷繁华尽成尘(下)
书接上回!
洛阳城的诏狱,深藏于不见天日的地底,终年弥漫着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气息。石崇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潮湿、仅有一扇巴掌大透气孔的囚室里。
沉重的枷锁磨破了他的手腕脚踝,凝结着黑紫色的血痂。他蜷缩在冰冷的、散发着恶臭的稻草堆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自那日被投入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他便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狱卒送来的粗糙饭食和水,原封不动地搁在角落,早已爬满了苍蝇。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头顶渗水的石壁,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岩石,看到金谷园的明月楼,看到楼前那株红豆树,看到树下……那抹永远沉寂的水红。
绿珠坠楼时那凄美的笑容,她最后那一声穿透灵魂的“不负君恩”,金钗化鸟、白影南飞的震撼景象……
每一帧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不停地灼烧着他的神经。悔恨、悲痛、愤怒、绝望……
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反复啃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恨孙秀的狠毒,恨赵王的昏聩,恨自己的狂妄与无力,更恨那冥冥之中操控一切的命运。为何偏偏是她?为何要用她的命,来换他这早已腐朽不堪的残躯?
“玉碎楼头,可全忠义……”苏蕙那低沉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他死寂的脑海中回响。全了吗?他石崇,如今成了阶下囚,成了天下人耻笑的对象。
金谷园被抄没,家人仆役尽数被囚,生死未卜!这算什么“全忠义”?而绿珠……他的明月,他的知己,他唯一珍视的暖意……却永远地熄灭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沙哑、破碎、如同夜枭啼哭般的苦闷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囚室中响起。石崇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凌乱枯槁的发丝下,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里,翻涌着癫狂的火焰。
“全忠义?……玉碎楼头?……好一个‘可全忠义’!苏蕙!你这妖妇!都是你!都是你的谶语!是你害死了绿珠……”他声嘶力竭地对着冰冷的石壁咆哮,声音在狭窄的囚室里回荡,发出如同困兽濒死的哀嚎。
就在这时,囚室沉重的铁门外,传来一阵锁链开启的哗啦声。
石崇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猛地扭头看向门口,眼中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疯狂的恨意。
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的油灯光线透了进来。一个狱卒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和不易察觉的敬畏:“石崇!有人来看你!”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昔,正是苏蕙。狱卒在她身后重新锁上了门。
囚室内只剩下两人。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石崇死死地盯着苏蕙,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挣扎着想扑上去,却被沉重的枷锁和虚弱至极的身体死死困在原地。
苏蕙静静地站在门口,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光线,打量着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形同枯槁、状若疯魔的男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怜悯,也无得意,只有一种勘破世事的沉重、苦恼与疲惫。
“是你……”石崇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你……害死了她!你的谶语……是诅咒!是毒咒!”他每说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恨意。
苏蕙缓缓走近几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没有理会他的指控,目光落在墙角那丝毫未动的食物和水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谶语,非是诅咒,而是警示。”苏蕙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囚室内的尴尬气氛,“是人心之欲,引动了天机之弦,才显化于《璇玑图》之上。民妇,不过是将其所见,如实相告。”
“如实相告?”石崇嘶声冷笑,眼中疯狂更甚,“‘玉碎楼头’!若非你这妖言惑众,绿珠她……她怎会……”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巨大的悲痛再次将他淹没。
“若非谶语,她便不会死吗?”苏蕙反问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入石崇混乱的意识,“孙秀索美,是谶语指使?赵王欲除你而后快,是谶语挑拨?你石季伦坐拥巨富,不知收敛,骄奢跋扈,树敌无数,更因一己私情,悍然拒交权贵索要之人,引火烧身,难道也是谶语之过?”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兜头盖脸地浇在石崇癫狂的火焰上。他愣住了,眼中的疯狂被一种茫然的痛苦取代。
苏蕙看着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似是悲悯,又似嘲讽。“谶语所示两条路,皆是绝路。只因你与她的因缘,从一开始,便已种下祸根。
‘凤隐南天,反累满门’,此乃必然。而‘玉碎楼头’……”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那并非谶语的选择,而是梁绿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