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的指尖在裤缝边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他接过夏弥递来的冰水,玻璃杯壁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寒意。他沉默地啜饮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说起来,”夏弥捧着手中的果汁,倚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警察找到书包时,还问了我好多那天的事。那几个混混,”她撇撇嘴,带着点后怕的余悸,“听说伤得都不轻呢,尤其那个黄毛,手腕粉碎性骨折,够他受的。”她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楚子航,里面盛满了真诚的感激,“多亏师兄你当时那么厉害。不过……你练过?”她的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只是单纯仰慕他的身手。
“嗯。”楚子航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眼神沉静如古井,“学校有格斗课程。”他给出了一个最合理、最符合他卡塞尔学院学生身份的解释。
这不算谎言,只是真相微不足道的一角。真正的训练,是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磨砺出的本能,是暴血状态下撕裂龙类鳞甲的狂暴力量。但这些,他无法言说。
“真酷!”夏弥赞叹道,笑容灿烂,仿佛被这个答案完全满足。她抿了一口果汁,橙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那……师兄你觉得,罗密欧和朱丽叶傻不傻?”她突然转换了话题,眼神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与狡黠,“为了爱情,家族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值得吗?”她的问题看似随意,目光却像探针,轻轻触碰着楚子航刚刚被路明非的预言搅乱的心湖。
值不值得?楚子航的思维有刹那的凝滞。
舞台上那对恋人为爱赴死的决绝身影与路明非那句冰冷的“悲剧”预言重叠在一起。他想起在卡塞尔学院图书馆深处翻阅到的那些泛黄卷宗,关于混血种与龙类永恒对立的血泪史;想起楚天骄消失在雨夜高架桥的背影;想起自己手中曾沾染的、属于耶梦加得的龙血。
在这样沉重如铁的宿命面前,个人的爱恨情仇,微小得如同尘埃,又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
“或许……”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与迷茫,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夜色,“在他们自己看来,是值得的。飞蛾扑火时,大约也是快乐且坚定的。”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自己的话语,“只是旁人看来,终究是……悲剧。”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落在这片短暂的休息时光里。
夏弥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她捧着果汁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她看着楚子航被窗外霓虹勾勒出的、冷硬而孤独的侧影,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太多不为人知重量的黑暗。
那里面没有少年人谈论爱情时应有的憧憬或评判,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苍凉,一种对“悲剧”结局的平静接受。这眼神让她心底某个角落,轻轻抽动了一下。
“师兄……”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你好像……懂得很多。”不是疑问,而是陈述。这份超越戏剧本身的沉重感悟,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该有的。
楚子航收回目光,转向她。在明亮的休息厅灯光下,夏弥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尚未完全敛去的复杂情绪——那里面有挣扎,有隐痛,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但当她望过去时,那深潭般的眸子又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过后重归深不可测。
“只是……”楚子航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她过于透彻的注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仿佛刚才流露的沉重只是错觉,“一点感慨。”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样式简单却精准的腕表,“快开场了。”
下半场的帷幕在愈发沉重的乐声中拉开。维罗纳的阳光仿佛被永久地剥夺了,舞台上只剩下墓穴的阴冷与绝望。
假死的朱丽叶躺在冰冷的石台上,罗密欧风尘仆仆地闯入,带着被放逐的疲惫和爱人“死讯”带来的灭顶绝望。他跪倒在石台前,颤抖的手抚上朱丽叶毫无生气的脸庞。
“啊,亲爱的朱丽叶,”罗密欧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无边的痛苦与疯狂,“你为什么依然这样美丽?难道那虚无的死亡,那枯瘦可憎的妖魔,也是个多情的种子,所以把你藏匿在这幽暗的洞府里做他的情妇吗?” 他的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观众的心头。
楚子航坐在黑暗中,身体挺直如松。舞台的光映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下颌绷紧的线条。
他看得比上半场更为专注,仿佛要将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刻入脑海。路明非那“悲剧结局”的预言如同魔咒,让眼前舞台上发生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宿命的、无法逃脱的灰暗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