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沉睡在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像一幅未及题跋的水墨长卷。
重楼叠宇隐入青黛,虬枝古柏凝着霜华,天地间只余一片混沌的银灰。
更夫嘶哑的铜锣声破雾而来,三声颤音如冰冷的铁矢,“咣——咣——咣——”,惊起寒鸦数点,扑棱棱的振翅声是死寂里唯一的裂帛之音。
京兆尹林枫早已带着属官,鹌鹑般缩在司隶府冰冷的石阶前搓手踱步。
他粗糙的掌心相互刮擦,发出沙沙的碎响,如同毒蛇在枯叶上爬行。
每一次落脚都又急又重,湿漉漉的青石板被踏得水花四溅。
焦虑像藤蔓绞紧了他的心,目光死死咬住雾气弥漫的街角,眉头紧锁,几乎要夹碎额头的冷汗。
当子墨黑骑卫队那沉默如铁的轮廓终于刺破雾障,马蹄踏碎寂静的“嗒嗒”声由远及近,林枫瞳孔骤然收缩,饿狼般扑到杜衡身边。
他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猛地攫住杜衡的广袖,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
“管好你的嘴和你的笏板!”
他压低的嘶吼带着血腥气,热气喷在杜衡耳畔,
“若再敢多言半句城墙失修、漕渠淤塞……仔细你的脑袋!想想你爹当年是怎么在宣室殿前触柱而亡的!血溅五步的场面,老夫可还历历在目!”
杜衡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脸色煞白,唯有袖中紧攥的那卷连夜绘制的《漕渠疏浚图》硌着手心,滚烫如烙铁。
那是蘸着他心血熬干的墨汁,一笔一划勾勒的社稷疮痍。
他抬眼,雾气中,子墨车驾上那面苍龙旗正猎猎翻卷,龙睛在微熹中似有金芒流转。
鬓角斑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颤动,喉头滚动,十年沉冤屈辱与一线微茫希望在他胸中激荡冲撞——这是十年来,头一回有皇族贵人,愿听一听他这蝼蚁般六品小吏的泣血之声!
恰在此时,清脆的銮铃声破雾而来,如冰珠坠玉盘。
南中英捧着象征司隶权柄的银印青绶,步履沉稳如山岳,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心尖。那方印信在他掌中,重逾千钧。
林枫猛地推开杜衡,脸上瞬间堆叠起谄媚的褶子,仿佛刚才的狰狞只是幻影。他一个箭步抢在南中英之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对着刚下车的子墨深深一揖,声音拔得又高又亮:
“司隶大人新开府衙,下官特备薄礼,以表寸心!”
他一挥手,两名属吏小心翼翼抬上一个沉重的鎏金木匣。
匣身雕着繁复的云雷饕餮纹,在昏蒙的晨光里流淌着诡异的暗金光泽。
“大人!此乃《三辅赋税总录》,历年收支,纤毫毕现,正合大人监察之需!”
木匣抬近,一股奇异的檀香混着陈腐的纸墨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此刻,一道素白身影如轻烟般从子墨身后飘出。
含笑身着假佐吏的素纱襌衣,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象征司隶属官身份的赤绶,红得刺眼。
他对着林枫微微一躬,姿态恭谨,指尖却如灵蛇般拂过木匣侧面的暗扣。
“京兆尹美意,大人心领。”
含笑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只是这檀香……似乎混了些不该有的东西,恐冲撞了府衙獬豸镇守的浩然正气。”
话音未落!
“咔哒”
一声轻响,暗扣弹开一线缝隙!数只米粒大小、通体漆黑的甲虫,顶着两根细长触须,正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钻出,蠕动着油亮的鞘翅!
正是专蛀文书、无声无息间能让账册化作齑粉的阴毒之物——食账蛊!
“蛊……蛊虫!”
有属官失声惊呼,踉跄后退。
林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金纸。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耗费心血、用秘药豢养的食账蛊,竟被这西羌大巫的弟子一眼识破!
双腿一软,几乎当场瘫倒,全靠身后属吏暗中搀扶才勉强站稳。
子墨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只丑陋的蛊虫,面上无波无澜,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这云淡风轻,比雷霆震怒更让林枫心胆俱裂。
“大……大人!误会!天大的误会!”
林枫声音抖得不成调,扑通跪倒,
“定是库房阴湿,不知何时招惹了这些腌臜东西!下官该死!下官失察!请大人治罪!”
他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就在这死寂的尴尬中,杜衡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
他无视跪地的林枫,径直走到子墨面前,双手捧上一个用粗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却异常清晰:
“下官长安令杜衡,奉上去岁城墙巡检实录。粗陋之物,无甚光彩,唯保干净无虞,字字属实!”
子墨伸手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