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军的冲锋号突然响了,尖锐的号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李福祥看见那些被胁迫的百姓在刺刀下往前挪,有人故意放慢脚步,被枪托打得直咧嘴,却还是咬着牙不肯快走。陈大娘突然站起来往人群里冲,张开双臂喊:"别往前走了!那是红军弟兄啊!他们是来救咱们的!"子弹立刻扫过来,她晃了晃倒在地上,围裙上的补丁在夕阳下格外显眼——那是用各种颜色的碎布拼的,有红的、蓝的、黄的,像朵开在地上的花。
"不能让老百姓替咱们死!"张班长突然站起来,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李福祥,把步枪往石头上一磕,枪托断成两截,木屑飞溅。他转向田团长,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团长,让我们断后,你们带着百姓从悬崖缝里走!能走一个是一个!"他身后的几个伤员也挣扎着站起来,有的拄着断枪,有的互相搀扶,每个人眼里都闪着决绝的光。
田团长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驳壳枪解下来,塞进李福祥手里。那枪还带着体温,枪套上的磨痕是打游击时留下的,深浅不一像幅地图。"你年轻,带着女娃走。"他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纸,按在李福祥肩膀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这是命令!记住,到了主力部队,告诉他们五二团没丢人!"风掀起他破军装的衣角,露出腰间系着的布条,那是用妻子织的布改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花。
李福祥刚要摇头,就被他眼神里的坚定堵住了话头。他把女娃塞进李福祥怀里,那孩子已经睡着了,睫毛上挂着泪珠,在夕阳下像沾着碎钻。"顺着崖边的石缝往下爬,能到龙川河。"田团长指着悬崖左侧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那里长着几丛顽强的灌木,"河对岸有咱们的人在接应。"
夜幕降临时,黔军的火把把半边天都烧红了,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李福祥躲在岩缝里,怀里的女娃睡得很沉,大概是哭累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能看见田团长站在崖边,身边围着三十多个战士,有吹小号的湖北娃,那小号是他爹留给他的,黄铜的号身被摩挲得发亮;有挑药箱的江西佬,药箱上还贴着他家乡的红绸;还有三个刚参军的苗族青年,他们的绑腿上还缠着山花,粉白的花瓣在火光中微微颤动。
"唱个歌吧。"不知是谁提议,声音带着疲惫,却很清晰。小号手举起瘪了的号嘴,吹起《国际歌》的调子。号声有些走音,毕竟号嘴被打瘪了一块,可那旋律却像有魔力似的,钻进每个人心里。一开始只有几个人跟着唱,后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加进来,有的沙哑,有的跑调,却把黔军的喊杀声都压下去了。李福祥也跟着哼,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滴在女娃的脸上,她咂了咂嘴,往他怀里缩了缩。
火把照在战士们脸上,能看见他们脸上的血污和伤痕。李福祥看见张班长在往手榴弹里插导火索,那是他最后三颗"土造蛋",外面缠着的麻绳已经发脆。有个战士把身上的识字本掏出来,借着跳动的火光念:"红军是工农的军队,是为老百姓打天下的......"没念完就被流弹打穿了喉咙,鲜血从嘴里涌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本子飘到李福祥脚边,上面的血字在风里发抖,墨迹被晕染得模糊不清。
"他们要上来了!"有人喊,声音里带着急促。李福祥看见黔军像蚂蚁似的往上爬,最前面的举着"活捉田海清"的木牌,那字是用红漆写的,在火光中看着格外刺眼。田团长突然扯开嗓子大笑,声音震得岩缝里的碎石往下掉,砸在李福祥头上:"告诉周芳仁,困牛山埋不住红军的骨头!"他的笑声里带着豪迈,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第一个跳下去的是小号手。他把军号往脖子上一挂,张开双臂像只山雀,嘴里还哼着没唱完的调子,身影在火光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黑暗里。接着是张班长,他抱着最后一颗手榴弹,跳下时拉燃了导火索,沉闷的爆炸声在沟底响起,震得崖边的碎石簌簌下落。李福祥数着一个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田团长是最后一个,他站在崖边敬了个军礼,军礼标准得像教科书里的插图,然后像块巨石似的坠了下去,军帽被风吹得旋转着,慢慢落在李福祥藏身的岩缝边。那顶军帽的帽檐上还留着弹孔,是今早突围时被流弹击穿的,田团长当时只是用布条简单缠了缠,此刻布条在夜风中轻轻飘动,像一面微型的旗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黔军冲到崖边时,只剩下空荡荡的岩石和满地的弹壳。有个军官举着手电往下照,光柱里飘着片灰布,是田团长的绑腿,上面还沾着块干枯的血迹。李福祥紧紧捂住女娃的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生怕她发出一点声音。女娃在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正好攥住李福祥胸前的红星徽章——那是入伍时指导员给的,铜质的徽章被体温焐得发烫。
就在这时,他看见陈大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拖着伤腿往崖边爬,每挪一步都留下个血手印。她的蓝布头巾早就不见了,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