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既知竿名,可知此竿无钩无饵?”
“无钩无饵,钓非鱼也。”我负手而立,白狐裘在风雪中纹丝不动,声音平静地穿透风吼,“钓者之意不在鱼,在乎山水之间,在乎…风云际会,真龙显鳞。”
“哈哈哈!”庞统突然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笑声中带着几分狂放不羁,竟将周遭的风雪声都压了下去!“好一个‘真龙显鳞’!大将军既知统意,统亦有一问,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大将军…可敢答否?”他目光灼灼,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直刺我的眼底深处!
“先生但问无妨。”我神色不变,周身那无形的气场却仿佛更加凝实了几分。
“大将军!”庞统踏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盖过了漫天风雪,“若他日王师南下,饮马长江!荆襄九郡,鱼米之乡,富庶甲于天下!然其地,宗族林立,门阀盘根错节,民心未必归附!大将军是欲效光武故事,怀柔缓图,徐徐消化?还是行雷霆手段,破而后立,尽迁其民,以绝后患?!” 问题尖锐如刀,直指未来可能的战略抉择与执政理念核心!更隐含着对“仁”与“霸”的终极拷问!
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一问,庞统周身那压抑已久的精神力量轰然爆发!虽无形无质,却搅动得他身周的风雪形成一道小小的旋涡!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凝滞了。桥上的亲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桥下那玄衣白裘的身影之上。
我并未立刻回答。目光缓缓扫过桥下汹涌的护城河水,扫过远处慈济坊在风雪中透出的点点灯火,最终,落回庞统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充满执拗与审视的脸上。
“荆襄…” 我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入每一个人耳中,“非敌国,乃我华夏故土!其民,非草芥,乃我之同胞手足!”
“宗族门阀,积弊也,当以律法束之,以教化导之,以利导之,分化瓦解,使其归心!岂能以暴易暴,徒增仇怨?”
“尽迁其民?”我嘴角露出一丝冷峭,“此乃断根绝源、自毁长城之愚策!民如水土,失之则根基不存!我所求者,非一地之财赋,乃天下之归心!若得荆襄,当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广开学堂!使荆襄之富庶,滋养天下!使荆襄之士民,为我所用!若行迁民暴政,与董卓焚洛阳、曹操屠新野何异?徒令江南之地,血流漂杵,遗恨百年!此等霸业,纵成,亦为修罗道场,非我所求!”
话语铿锵,如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庞统的心房之上!尤其是那句“非敌国,乃我华夏故土!其民,非草芥,乃我之同胞手足!” 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他设想过无数种回答,或虚伪的仁义,或赤裸的霸道,却唯独没有料到是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如此…格局宏阔又根植于“民本”的答案!
庞统握着鱼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冲击与…共鸣!他死死地盯着我,试图从我眼中找出一丝虚伪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荡的深邃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好…好一个‘华夏故土’!好一个‘同胞手足’!”庞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中锐利的审视光芒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有震撼,有释然,更有一丝…终于寻得的激动!“然…大将军可知,怀柔缓图,阻力重重,恐迁延日久,错失良机…”
“先生过虑了。”我打断他,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南方,仿佛穿透了时空,“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然合者,非仅凭兵戈之利!人心所向,方为根本!欲速则不达。我有高顺之铁壁可御外侮,有陈宫之奇谋可安内政,有华陀之仁术可济苍生!更兼文臣武将多不胜数,若再得先生这等经纬之才,洞悉荆襄,运筹帷幄…何愁大业不成?何愁人心不附?”
“先生,”我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庞统身上,嘴角泛起一丝真诚的笑意,伸出手,指向那风雪中依旧嗡鸣不止的“寒江钓叟”竿,“风雪虽寒,终有尽时。竿已鸣,龙已显鳞…先生这无钩之钓,可愿随我…共钓这天下风云?”话音落下的刹那,异变陡生
庞统身体剧震!他死死握住那雀跃欲飞的鱼竿,感受着它传递来的、前所未有的灼热与灵性共鸣!他缓缓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再无半分伪装与试探,只剩下一种历经沧桑、终于寻得归宿的激动与释然。风雪吹乱了他的鬓发,他仰天,发出一声穿透九霄的长啸,啸声中充满了快意与豪情!
啸声未歇,他已弃了老驴,抛了那破旧的毡帽与臃肿的棉袍,身形一展,竟如一只真正的玄鸟,自高高的石桥之上,迎着漫天风雪,朝着桥下含笑而立的我,凌空扑下!
“寒江无饵,终遇明主!庞士元…愿随主公,共钓此江山!”
青衫身影稳稳落在我的面前,风雪在他身后狂舞,却无法再沾染他分毫。他双手捧起那兀自清鸣不已、灵光流转的“寒江钓叟”竿,如同捧起最珍贵的信物,对着我,深深一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