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端着粥碗的手猛地一顿,碗中的涟漪瞬间平复。
他抬起头,眼中先前所有的迷茫、权衡、疲惫顷刻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的洞悉光芒。
他轻轻放下粥碗,目光似乎穿透了书房墙壁,望向了窗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脊,看到那座偏僻小院中,那颗决绝赴死、欲以惊雷炸响这死寂朝堂的赤诚之心。
沉默了足足数息,陈恪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意料之中却又难免震撼的复杂情绪:
“风平浪静?不……”
“海刚峰,终于要动了。”
海瑞遣散家眷、自备棺椁......
这代表着海瑞要上已不是寻常的“贺表”,这是抱定了必死之心,要行那惊天动地、以血醒圣之事!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封即将呈上的“贺表”,将会是何等的石破天惊,字字如刀,直指九五之尊!
其后果……陈恪作为穿越者,深知历史轨迹——海瑞将被打入诏狱,虽最终因嘉靖驾崩而获释,但其间艰辛屈辱,非常人所能承受。
而更令人扼腕的是,其家眷在遣返海南途中,因其“罪臣”身份不得官方救治,妻子竟于途中难产,一尸两命……
“阻止他?”这个念头突然窜入陈恪脑海。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若强行干预,或许真能暂时压下海瑞的奏疏,或至少能设法周旋,避免最坏的结局。
只要他陈恪出面,总能找到理由拖延、劝说,甚至动用些非常手段。
但……仅仅一瞬,这个念头便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当初杨继盛血溅诏狱仍不屈不挠的身影,闪过海瑞那双如同淬炼过的钢铁般坚定无悔的眼眸。
他凭什么阻止?
以“为你好”的名义,去扼杀一位直臣以生命践行的道义吗?
用看似“明智”的保全,去玷污那足以照耀青史的赤诚吗?
海瑞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其一生信念的终极体现。
他所求的,非是个人安危,家室圆满,而是以身为刃,劈开这浑浊世道,哪怕只能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帝国需要这样的声音!
需要这样不顾一切的警钟!
需要海瑞这样的人物,用他的血与命,去刺痛那深居西苑、日渐沉溺于修道与权术中的皇帝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良知!
自己若阻止,非是救他,而是毁他之道,更是断了这暮气沉沉的王朝一剂或许能延缓衰亡的猛药!
不……
陈恪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彻底的清明与决断,甚至还带着一丝对海瑞此举的敬重。
不能阻止他。
这是海瑞选择的路,这是他的道!
也是……这朝堂或许需要的雷霆。
他看向常乐,语气变得急促而郑重:“乐儿,立刻通过怀远侯府和咱们最可靠的渠道,选派两名精干稳妥的护卫,再暗中雇请一位手法娴熟、口风极严的稳婆,予足银钱,令他们即刻准备,设法悄然尾随海主事家眷南返的队伍。”
常乐聪慧,立马察觉出丈夫有保护之意,但出于对陈恪无条件的信任,她没有丝毫犹豫和多问,只是重重点头:“我明白,这就去安排,必不会让海家姐姐出事。”
看着妻子毫不犹豫转身欲去的背影,陈恪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愧疚。
自己终日忙于朝局、军工,陪伴她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却从无怨言,始终默默支持,如今更是要为他分担这般沉重隐秘的托付。
他猛地伸手,将常乐拉回怀中,紧紧抱住。
鼻尖萦绕着妻子发间淡淡的、熟悉的清香,那是家的味道,是他在这冰冷权谋场中唯一的温暖港湾。
“乐儿,对不起……近来冷落你了。”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沙哑和柔情。
常乐猝不及防被搂住,先是一愣,随即感受到丈夫话语中的歉疚与依恋,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春水。
她轻轻回抱住陈恪,脸颊微红,低声道:“恪哥哥说的什么话,正事要紧。我……我挺好的。”
陈恪稍稍松开她,低头仔细端详。
烛光下,常乐眉眼依旧如画,昔年那个娇俏灵动的少女仿佛从未远去,只是褪去了几分青涩,增添了更多为人妻、为人母的温婉与坚韧,眼波流转间,那份独特的、糅合了书香门第气质与将门虎女英气的风韵愈发迷人,看得陈恪一时竟有些痴了,忍不住手指轻轻摩挲她细腻的脸颊,得意地赞叹:“我家乐儿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常乐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和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弄得面红耳赤,尤其是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和一丝不规矩的苗头,顿时想起这可是书房,窗外还有下人呢!
她顿时羞恼,武林高手的本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