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榆木案前,上面摊开着数张绘制到一半的新型火铳机括结构图,墨迹未干,旁边散落着各种规尺、炭笔。
自严党覆灭、朝局暂稳后,他便将大半精力投入了神机火药局的实务之中。
此刻,他指尖正点着图纸上一处联动机关,对身旁肃立的阿大沉吟道:“此处击发力道仍觉不足,且连发五六次后,易有燧石碎屑卡滞之虞。让匠作坊的李老五他们再想想,可否将这卡榫材质换为更韧的精钢,或者……改变一下燧石夹持的角度?”
阿大凝神记下:“是,伯爷。李老五昨日还嘀咕,说若能有些南洋来的硬度更高的火石……”
话音未落,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老管家周伯手持一封粘着赤羽的信函,快步走入,神色凝重:“伯爷,东南八百里加急军报。是俞军门从广东派人直送府上的。”
“俞大猷?”陈恪眉头一蹙,放下炭笔。
东南倭患渐平,何事需用八百里加急直送他这兵部右侍郎兼靖海伯府上?
他接过信函,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拆开。
目光扫过俞大猷那熟悉的、带着戎马倥偬气息的笔迹,脸色渐渐沉凝起来。
信中所言,并非倭寇,而是一伙“髡发赤须、鹰目高鼻、舟舰巨炮迥异倭奴”的西夷!
他们竟以“借地晾晒货物”为名,恃强凌弱,强行登上了濠镜一带也就是后世的澳门,并凭借船上骇人的巨炮,驱赶了当地巡检司的少量官兵,俨然有占据之势!
俞大猷在信中忧心忡忡地写道,其巨炮“声若雷霆,弹重数十斤,远击千步,木石齑粉”,其舰“帆樯蔽日,体势巍峨,抗风浪远超我所见任何海船”。
他虽已调集水师戒备,然贼炮利船坚,恐非眼下舟师所能正面硬撼,故急报朝廷及伯爷,望早做决断。
“红毛夷……佛郎机人!”陈恪放下信纸,眼中寒光一闪。
他熟知历史脉络,深知这一事件的意义——这已不再是疥癣之疾般的倭寇骚扰,而是西方殖民势力正式叩关亚洲的序幕!
海战的未来,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直接!
一种强烈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焦虑无用,唯有加快手中的力量建设。
“周伯,更衣!去火药局!”陈恪声音果断,再无半分方才研讨机括时的闲适。
“是!”
片刻之后,靖海伯的马车在亲随护卫下,疾驰出府,直奔城西的神机火药局。
如今的火药局,规模比之严党倒台前已扩大了数倍不止。
高墙环绕,岗哨林立,内里分区明确:火药配制区、火铳铳装配坊、火炮试射场、匠作研造坊……各处皆有条不紊,忙碌中透着严谨。
陈恪径直入了最深处的“匠作研造坊”。
此处堪称局中核心,能在此处的,皆是经过严格筛选、手艺精湛且家世清白的顶尖工匠,待遇优厚,规矩也极严。
值房内,文书图纸堆积如山。
墙上挂满了各类火器分解图,地上甚至用白灰画着巨大的炮架结构草图。
各类尺规、模型、半成品零件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木料和淡淡的硝石气味。
陈恪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骚动,工匠们大多沉浸在手头的工作中,只是纷纷起身行礼。
“都忙你们的。”陈恪摆摆手,目光直接找到了正带着几个徒弟研讨一根新铸炮管内壁打磨工艺的老匠头——王匠头。
王匠头年约五旬,面色黝黑,手指粗壮布满老茧,眼神却锐利有神。
他是陈恪高薪聘来的铸炮世家传人,经验丰富,手艺高超,更难得的是不墨守成规,敢于尝试新法,如今是火药局匠作坊的顶梁柱,月薪早已远超最初许诺的五两,还有各项丰厚奖赏。
“伯爷。”王匠头见礼,言简意赅。
“王师傅,有新事。”陈恪将俞大猷信函内容简要告知,尤其强调了“舰巨炮利”、“远击千步”等语。
众工匠闻言,面色皆是一凛。他们都是业内人,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王匠头眉头紧锁:“红毛夷的炮,竟能至此?千步之遥,重弹毁船……我等如今仿制的佛郎机迅炮,虽已轻便不少,然射程、威力,仍远有不及。若要与之抗衡,非得有更胜一筹的舰炮不可!”
“正是此理!”陈恪沉声道,“以往我等侧重于陆战、城防之火器,于舰炮虽有涉猎,却非首要。如今情势逼人,舰载火炮之革新,刻不容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工匠:“然,饭要一口一口吃。本官不奢求一步登天,造出射程口径均远超夷炮之神物。那般巨炮,铸造成本极高,工艺极难,且我大明战船目前亦难有效承载。当前首要,在于两点:一,装填速率;二,射击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