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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摇头。
“非是边患,非是饥荒,甚至非是贪腐本身。”陈恪缓缓道,“而是这‘天高皇帝远’,是这中央政令出了紫禁城,便如同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陛下在精舍一道圣旨,字字千钧。到了内阁,可能被斟酌损益;到了六部,可能被解读执行;到了省府,可能被变通调整;到了州县,可能就只剩一纸空文,或成了胥吏乡绅鱼肉百姓的新借口。”
“海刚峰有钦差之权,有浩然正气,可以杀几个贪官,吓退一批宵小。但他杀不尽这天下所有‘等因奉此’的胥吏,吓不退所有‘揣摩上意’的官员,更改变不了这千百年来形成的‘无官不贪,无吏不滑’的官场生态。除非……”
“除非什么?”常乐追问。
“除非陛下有汉武帝那般乾坤独断、凿穿一切的意志,愿意支付巨大的代价,从上到下彻底洗牌,并且能找到一个足以替代现有官僚体系的高效廉洁的新系统。”陈恪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显然,当今圣上,并无此意。他老人家要的是平衡,是稳定,是修道长生,是皇权永固。只要下面的乱子不闹到御前,不威胁他的统治,些许‘损耗’,他是可以默许的。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他想起自己在浙江推行漕粮改银时的遭遇,若非嘉靖最终出于自身财政需要而点头,并让他借了锦衣卫的刀,光靠道理,同样寸步难行。
“那…海大人此行,岂非徒劳?”常乐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不,并非徒劳。”陈恪摇头,眼神锐利起来,“刚峰兄此行,如同一次精准的‘活检’,他用他的刚直和钦差身份,将这官僚体系最深层的腐肉和最顽固的阻力,清晰地暴露了出来。他遇到的每一个推诿、每一份假账、每一次阳奉阴违,都是这庞大帝国肌体坏死的明证。”
“这些,他都会详细记录,写成奏疏。以他的性子,绝不会粉饰太平。他会将最血淋淋的事实,用最直白的方式,呈送到御前。”
陈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期待与凝重:“陛下可以默许体系性的腐败,可以容忍程序性的损耗,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清晰地告诉他,他的江山、他的子民正在被怎样蛀空,而他的政令是如何被当成废纸!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这种‘告知’是如此的公开,如此的无法反驳,带着血泪和尸骨的味道!”
“海刚峰,他不仅仅是个清官,他是个……镜子。”陈恪缓缓道,“一面能照出皇帝不想看到的真相的镜子。而这面镜子,现在正被他自己派往了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
“夫君的意思是……”常乐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在等。”陈恪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西苑精舍,“我在等海刚峰的奏疏,等那面镜子映照出的、血淋淋的真相被狠狠摔在陛下面前。我在等陛下那……不得不面对的震怒,以及震怒之后,那或许仅有的一丝、被触动的、关于‘变革’的可能。”
陈恪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握紧了妻子的手。
陈恪看得比海瑞更透彻。
大明王朝的统治,本质上是一种“低成本”的治理。
中央权力无法真正渗透到县以下的基层,必须依赖胥吏、乡绅、宗族等地方势力进行代理。
这就必然导致皇权与绅权的共治,也必然产生大量的灰色地带和潜规则。
海瑞想用绝对的“律法”和“道德”去净化这一切,无异于想用一把直尺去丈量流水的形状,注定徒劳无功。
问题的根子,不在陕西,不在地方,而在精舍里那位。
嘉靖皇帝,才是这一切的症结所在。
他需要这套系统来维持统治,却又厌恶系统的低效和贪腐;他默许甚至纵容潜规则的存在,因为这是维持系统运转的必要成本;但当问题积累到一定程度,引发民怨或危机时,他又会抛出几个替罪羊来平息怒火,却从不触动根本。
海瑞在陕西遇到的困境,归根结底是嘉靖意志的模糊和摇摆。
嘉靖需要海瑞这把刀去砍人,去彰显皇恩浩荡,去稳定局面;但嘉靖绝不会允许海瑞这把刀砍向支撑皇权统治的根基——那个由无数官吏、士绅构成的利益共同体。
一旦海瑞的举动威胁到这个共同体的稳定,嘉靖会毫不犹豫地收刀入鞘,甚至可能将刀折断。
陛下要用的,海瑞扳不倒;陛下不用的,海瑞也保不了。
陈恪深刻认识到这个冷酷的现实。
这并不意味着陈恪被驯服,而是对权力本质的清醒认知。
他陈恪隐忍多年,积累权势,不是为了像海瑞那样凭一腔热血去撞南墙,那样做除了博得一个悲壮的名声,于国于民并无实质益处,反而会让自己来之不易的布局毁于一旦,辜负了穿越而来的使命和可能改变历史的契机。
然而,陈恪的眼神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