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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兰嘴上应着,心里却嘀咕:"谁愿意生气?还不是事赶事!"
又过了两年,乙巳年的夏天格外热。岐大夫受乡下亲戚之托,去山里采几天野山药——那地方的山药长在石缝里,补脾胃最管用,他打算采些回来给常来的老患者配药。走之前,他特意在岐仁堂门口贴了张纸条:"外出三日,归后开诊",没想这一去,耽误了十天——山里下大雨,路冲断了。
等他踩着泥泞回到岐仁堂,刚把药篓放下,老李就慌慌张张撞了进来,脸都白了:"岐大夫!你可回来了!老张她......她快不行了!"
岐大夫心里一沉,跟着老李往家跑。进门就闻见股药味,张桂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涎水,见人就哼哼:"热......烧得慌......"
旁边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大夫,是社区诊所新来的,手里拿着个处方单:"我给她开了二陈汤加石膏,本想清清热,结果她越喝越吐,现在还说热,我正准备开滚痰丸,涤涤她的痰热。"
岐大夫没说话,先摸了摸张桂兰的额头——看着像发烧,摸上去却不烫,反倒是手心凉。他搭住她的脉,指尖下的脉跳得快,洪洪的,可一使劲按下去,就弱得像要断了。
"胡闹。"岐大夫皱起眉,对那年轻大夫说,"这不是热,是虚。你看她吐的涎水,清稀得像米汤,是脾弱了——脾主涎,脾虚了,涎水就收不住,跟没关紧的水龙头似的。她这热,是李东垣在《脾胃论》里说的'气虚发热',就像灶膛里没柴了,火苗看着旺,其实是虚晃,得添柴,不能泼冷水。"
他转头对老李说:"快去岐仁堂,药柜第三层,取六君子汤的药粉,再拿块干姜、一小块桂枝,回来用开水冲,趁热给她喝。"
老李飞跑着去了。年轻大夫站在旁边,脸有点红:"岐大夫,我看她脉洪大,还吐涎,以为是痰热......"
"脉洪大是虚阳浮在上面,按之无力才是根。"岐大夫给张桂兰掖了掖被角,"她这病,还是老毛病——前几天肯定又生气了吧?"
老李端着药回来,叹着气点头:"可不是!上周她闺女要离婚,她气得当街就跟女婿吵,回来就说胸口堵,这才犯了病。"
药冲好了,温温的递到张桂兰嘴边。她迷迷糊糊喝了两口,忽然咂了咂嘴,竟慢慢闭上眼睡着了。屋里没人敢说话,就看着她胸口起伏,渐渐匀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张桂兰哼了一声,睁开眼,看见岐大夫,愣了愣:"岐大夫?我......我不热了,也不吐了。"她抬手抹了抹嘴角,涎水早收住了。
岐大夫笑了:"睡够了?脾歇过来了,就没事了。"又对老李说,"再按这方子喝三天,别让她再动气,就是最好的药。"
年轻大夫在旁边记着笔记,忍不住问:"岐大夫,您怎么就敢断定是虚寒?她明明看着像上火。"
岐大夫收拾着药箱,慢悠悠说:"《难经》里说'损其脾者,调其饮食,适其寒温'。脾胃就像家里的灶台,天天用凉水泼,柴火怎么烧得旺?张阿姨这身子,十几年被脾气和寒凉药折腾,脾早就虚得没力气了,再用石膏、滚痰丸,那不是往灶膛里扔冰疙瘩?六君子汤是添柴,干姜、桂枝是点火,柴够了,火暖了,灶台自然就热乎了。"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张桂兰:"只是这脾气不改,灶台修得再好,总有一天会烧塌了——到那会儿,药可就回天乏术了。"
那天下午,岐仁堂的薄荷又浇了水,凉丝丝的气又漫了出来。岐大夫坐在竹椅上翻脉案,看到张桂兰的名字,在旁边添了句:"药治三分病,心平七分安。"
窗外,几个大妈正凑在槐树下说话,不知谁说了句"楼上王姐又滴水了",张桂兰的声音跟着传来:"算了算了,我拿个盆接着就行,犯不着生气——岐大夫说,我这身子,禁不起火气烧。"
岐大夫抬起头,看见张桂兰手里拎着个搪瓷盆,脸上带着笑,慢慢往楼上走。阳光落在她背上,暖融融的,倒比吃药还让人宽心。他拿起笔,在脉案上又画了个小勾——这"气出来的病",终究还是得靠自己"顺"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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