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卷着雪沫子,呼呼地撞在窗纸上。可就在那简陋的窗棂角落,竟悬着一个小小的燕巢!两只燕子蜷缩在巢里,紧紧依偎着,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离去。阿云看着它们,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又夹杂着说不出的酸楚。村里人都说,燕子是候鸟,秋去春来,哪有留在北方过冬的道理?可这两只,却像认准了她这破屋子,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始终守着这方寸之地,成了她这孤苦日子里唯一的伴儿。
“傻燕子……这么冷,你们怎么不走呢……”阿云的声音微弱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咳了几声,胸口一阵阵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喘不上气来。这两日,她只觉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一点力气也没有,连下床倒碗水的劲头都快没了。她知道,自己这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夜深了,寒风更烈,吹得窗纸“哗啦哗啦”响,像鬼哭狼嚎。阿云昏昏沉沉地躺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恍惚间,她感觉口干舌燥,喉咙里像着了火,想喊一声“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窗棂那边有动静。她艰难地转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竟看到那燕巢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衣少年!少年身形清瘦,面容白皙,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润气息,仿佛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他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碗,碗口冒着丝丝热气。
少年走到床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用勺子舀起一点乌黑的药汁,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阿云嘴边。“姑娘,喝药吧,喝了就好了。”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阿云心头的恐惧和烦躁。
阿云迷迷糊糊地张开嘴,苦涩的药汁流入口中,滑入喉咙。那药虽苦,咽下去之后,却有一股暖流缓缓散开,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再慢慢渗透到四肢百骸,驱散了那蚀骨的寒意。她感觉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她努力想看清少年的脸,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只来得及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燕子般清亮的光芒,便再度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阿云悠悠转醒。屋内一片寂静,风雪似乎也小了。她动了动身体,竟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那要命的寒意和胸闷减轻了许多,甚至有了些许力气。她挣扎着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窗棂。
燕巢还在,却空了。
那两只相依为命的燕子,不见了踪影。巢内空空如也,只留下几根枯草,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寂寥。阿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挣扎着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窗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燕巢。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窗棂木框上有些异样。她凑近了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天光仔细看去。只见那粗糙的木框上,不知被谁用极细的刻刀,深深地刻下了几行小字。那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力透木背的决绝:
“借三年燕命,换你百岁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阿云的心上。她猛地想起昨夜那个白衣少年,想起他喂药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他声音里的温柔……难道……难道那两只不肯南飞的燕子,难道昨夜那个少年……阿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泥土。
“不……不是的……你们回来……”她对着空荡荡的燕巢,对着那刻骨铭心的字迹,嘶声力竭地哭喊,声音却嘶哑微弱,很快就被屋外的风声吞没。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云的身体竟真的奇迹般地好了起来。那要人命的寒热退了,咳嗽也渐渐止住,脸上慢慢有了血色,力气也恢复了。她照常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只是沉默了许多。村里人见她病得那么重竟又好了,都说是她命大,积了德。只有阿云自己知道,这“命”,是两只燕子用它们的命换来的。
她再也不敢看那窗棂上的字,可那字却像刻在了她心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沉重的代价。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村里的燕子都回来了,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筑巢、哺育。只有阿云的窗前,那个小小的燕巢,依旧空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阿云活了很久很久。她看着村里的孩子长大、老去,看着新面孔不断出现,旧面孔逐渐消失。她成了村里人口中的“阿云婆婆”,成了村里最长寿的人。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染白了她的青丝,却始终没能磨灭她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记忆和无法言说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