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惨白的人手,直挺挺地从那半干的淤泥里伸了出来,指头还微微蜷着!
衙役们七手八脚挖开泥坑,只见胡明像个打坐的老僧,盘腿坐在坑底!
除了那只伸出来的手,全身都被干硬的泥壳裹得严严实实,活脱脱一尊泥菩萨!
李正峰把坊间的猜测说了出来:
“有人嚼舌头,说胡明这次又落了榜,受不了连番打击,自己寻了短见?”
“放屁!这是放狗屁!”胡母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站起来,
“我儿的性子,我这当娘的最明白!别看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心性坚韧,胸襟开阔!”
“旁人忍不了的苦,他能忍!旁人咽不下的气,他也能咽!”
胡陈氏接口道:“是啊大人!我大伯哥向学之心,坚如磐石!平日里我们怕他压力大,想去宽慰他,反倒被他开解。”
“他总爱说那句古话——‘寒梅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
林胡听了,也点头晃脑地接上:“对对!就是这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胡母和胡陈氏接着告诉李正峰,胡明绝不可能因担心落榜寻死。
考完回来那阵子,他情绪好得很,还信心满满地对家里人说,这次有把握中举!
所以当同窗邀他去北门寺,他想都没想就去了。
按他的话说,秋闱这事儿,人事已尽,只看天命。
他尽力了,能不能中举,全看老天爷开不开眼。
可自那日从北门寺归来后,他整个人就变了。
胡母抹着泪道:“他变得闷闷不乐,大白天就扛着铁锹往城外跑。我们也不知道他去干啥,只当是散心,就没多问。”
“晚上回来,他就拉着我们说话,东拉西扯能聊到半夜才肯去睡,反常得很!”
李正峰立刻追问:“那他聊的那些话里,有没有特别反常的内容?”
“好像…也没有,”胡母回忆着,
“就是从小时候的事聊起,问他爹和我一些他儿时的趣事,又跟老二、老三回忆他们兄弟仨小时候的事…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其实…有一点挺反常的,婆母您可能没留意。”
胡陈氏打断道,
“大伯哥往日嗜书如命,深信读书能改命。可有一晚,他却说…说自己其实不该读书,应该去放牛放羊,那样才能让咱家过上好日子。”
李正峰皱眉:“放牛放羊?这话里有话?”
胡母摇头:“能有啥话?他小时候真放过牛的!那时咱家还在乡下,地里的活计全靠一头老黄牛。”
“他就学着古书里说的,牛角挂书,一边放牛一边自学。”
“后来被一位路过的先生瞧见了,先生爱惜他是块读书的料,不收咱家‘学粮’,自愿教他识字念书…这才一步步考中了秀才,有了点名头…”
跟胡母、胡陈氏聊完,李正峰又去了胡明的书房,想翻翻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胡陈氏引着路,边走边说:“李大人,我大伯哥真的不会寻死!他这人乐天知命,对往后日子有盼头!”
“对他来说,读书不是为了考功名做官,他是真心喜欢!他的念想从来不是金榜题名,而是有朝一日能读遍天下藏书!”
这话听着不像吹嘘。
李正峰一踏进书房,就被震住了——四壁书架顶天立地,密密麻麻塞满了书卷竹简,其中不少是手抄本,一笔一划都透着胡明的影子。
正如胡母和胡陈氏所言,这是个爱书如命的男人。
书房门窗老旧,书卷堆积如山,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笔墨纸砚,各归其位,一丝不苟。
李正峰随口问道:“如今这书房,每日还有人整理吗?”
胡陈氏黯然道:“是我婆母。她每天雷打不动地来给大伯哥收拾书房…这习惯,她已经坚持了整整二十二年了。”
“二十二年?”李正峰心头一跳,“老夫人今年贵庚?”
“五十整。”
李正峰一惊!
他看到的那个老妪,憔悴得像是古稀之年!
失去儿子的痛苦,生生催老了她的岁月。
胡陈氏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书递给李正峰:
“这卷书,是我大伯哥从北门寺回来后才开始抄的。那几天,他除了出门挖坑、晚上陪我们说话,其余时间全在借书、抄书。”
“李大人,您说一个打定主意要寻死的人,临了还会干这个吗?”
李正峰摇头。确实不像。
他接过书一看,书名是《山海经》。
林胡也凑过来,放眼一扫书架,啧啧赞叹:
“嚯!这书可真够全乎的!《诗》、《书》、《礼》、《易》、《春秋》,《论语》、《孟子》、《荀子》、《韩非子》、《管子》、《老子》、《庄子》,还有《左传》、《战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