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架着,由两名沉默如石的力士扛在肩头。那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黑色,那方正得令人窒息的轮廓,在通往权力核心的路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决绝,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墓碑,正被无声地推向它命定的位置。
扛棺力士之前,一人身着低阶的青色官袍,身板挺直如松。
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千钧之力,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刀山火海。
晨风掠过,吹动他洗得发白的袍角,也吹拂着他那张青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脸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像寒潭深处淬炼出的两粒黑曜石,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狂热与平静。那目光穿透虚幻的光幕,直直刺向洪武十三年的时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冰冷意志。
“嘶——”
奉天殿前,死寂被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打破。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压抑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广场。
“抬……抬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指着光幕,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这…这是抬棺死谏!以命搏天!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啊!”他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户部主事……区区六品小官?”吏部一位官员喃喃自语,脸上血色尽褪,“是谁?这后生究竟是谁?竟有如此泼天的胆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目睹历史惊雷在眼前炸开的茫然与震撼。
刹那间,所有的嘈杂、所有的议论、所有的愤怒与荒诞感,都在这口沉默的乌木棺材前烟消云散。奉天殿内外,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宫门守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口棺材和棺材前那个青瘦坚毅的身影死死攫住。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只剩下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头猛烈撞击。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强烈好奇的窒息感,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就在这万籁俱寂、心跳可闻的关头,光幕的画面猛地一定格!所有的动态瞬间冻结,如同被无形的冰封住。镜头毫无征兆地急速推进,瞬间占满了整个光幕的,是那张青瘦、刻板、如同岩石雕琢而成的脸庞!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燃烧着黑焰的眸子占据了画面的核心,锐利、冰冷、视死如归,带着一种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每一道都记录着难以想象的刚直与风霜。紧抿的嘴唇形成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直线,透出钢铁般的意志和绝不回头的决绝。
在这张极具冲击力的面孔下方,一行殷红如血的大字,仿佛用朱砂狠狠砸在光幕之上,刺目惊心:
【海瑞,字刚峰。】
光幕并未停止叙述。画面如水墨般晕开、流转,将洪武朝君臣的目光引向了更早的岁月。场景变换,不再是京城森严的官道,而是南国小县简陋的县学。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桌椅,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劣质墨汁和旧书卷的味道。
海瑞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依旧是那副瘦削硬朗的骨架,只是官袍更旧,补丁更显眼。
他站在一群县学教谕、训导面前,面容严肃得如同庙里的判官。
手里举着的不是经书,而是一本纸页发黄、边缘磨损的厚重册子。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人心上:
“《大诰》在此!太祖高皇帝明训:官吏贪墨六十两者,剥皮揎草,悬于衙署,以儆效尤!此乃煌煌天律,铁券丹书!尔等俸禄皆民脂民膏,若敢染指分毫……”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或惶恐、或尴尬、或强作镇定的脸,最后重重一顿,“此律,便是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