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门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穿着半旧短打、头发花白、同样一脸风霜的老者,畏畏缩缩地探进半个身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脸上带着讨好的、近乎卑微的笑容。
眼神却充满了焦虑和希冀。
“王……王掌柜……” 老者的声音带着颤音,“上……上个月的工钱……您看……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娃儿病着……等着抓药……”
王老六剔牙的动作一顿。
三角眼斜睨过去。
看清来人。
脸上那点虚伪的得意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不耐烦。
“又是你?老孙头?” 他声音拉长,带着一股子腻歪劲儿,“工钱?着什么急?铺子周转不要钱啊?这么大个铺子,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哪哪都要钱!你那点工钱,还能飞了不成?”
他挥挥手。
像赶苍蝇。
“去去去!别杵在这儿碍眼!影响老子做生意!过几天!过几天再说!”
老孙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讨好的神色瞬间被绝望覆盖。
他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
“王掌柜……行行好……真不行了……娃儿他娘……昨儿夜里咳血了……再不吃药……就……就……”
“咳血?死了没啊?” 王老六非但没动容,反而嗤笑一声,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子,“没死就扛着!谁家没个三灾六病的?都像你这样三天两头来要钱,老子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滚!”
“王掌柜!求求您了!” 老孙头噗通一声,竟然直接跪在了门口坚硬冰冷、沾满油污的地面上,老泪纵横,“就……就发我一半!一半也行啊!求您了!给条活路吧!”
这突兀的动静。
让铺子里所有干活的工匠学徒都停了下来。
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口跪着的老孙头。
有同情。
有麻木。
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张铁手握着铁锤的手,再次绷紧。
指关节捏得发白。
浑浊的眼睛盯着王老六肥胖的背影。
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怒火。
“操!” 王老六彻底被激怒了,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他猛地转身。
几步冲到门口。
抬脚。
竟然就朝着跪在地上的老孙头肩膀踹了过去!
“嚎!嚎你娘个丧!给老子滚!”
砰!
一声闷响。
夹杂着老孙头痛苦的闷哼。
他被踹得向后一仰,摔倒在门外的泥地上。
手里紧攥的小布包也脱手飞出。
散开。
里面滚出几个干瘪的、带着牙印的粗面窝窝头。
沾满了尘土。
“工钱?”
王老六居高临下,叉着腰,脸上横肉抖动,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指着地上沾满灰土的窝窝头,唾沫横飞地咆哮,
“看见没?老子赏你的!拿着滚!再敢来聒噪,打断你的狗腿!你那病痨鬼婆娘和崽子,趁早死了干净!省得浪费粮食!滚!”
恶毒的话语。
如同冰冷的铁水。
浇在每一个在场工匠的心上。
张铁手猛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铁锤的手臂。
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对面的茶摊下。
秦烈依旧捧着那碗浑浊的凉茶。
碗里的水早已凉透。
水面倒映着他低垂的眼睑。
和兜帽阴影下。
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他的指尖。
在破碗粗糙的边缘。
再次。
极其轻微地。
划过一道更深的刻痕。
如同冰冷的刀锋。
在无声地记录着。
每一笔。
血债。
他缓缓地。
将碗里最后一点浑浊的液体,倒入口中。
冰凉苦涩。
顺着喉咙滑下。
他放下碗。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虚弱”的迟缓。
然后。
他慢慢地。
慢慢地转过身。
像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的流浪汉。
一步。
一步。
蹒跚地。
离开了这条充斥着铁锈、煤烟、汗水和绝望的街道。
没有再看那间挂着“镇北精工”匾额的铺子一眼。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