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儿,”凯伦突然定住,手指僵硬地指向天台角落,“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阴影里的护栏上坐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他背对着这边,双腿悬空晃荡,脚尖离地面足有20层楼的高度。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手里捏着团纸,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马克斯立刻按住凯伦的肩膀:“别大声!慢慢退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看他的姿势,不是来吹风的。”他悄悄掏出手机,屏幕上倒映出男人的侧影——头垂着,肩膀塌得像泄了气的气球,完全没有观景的松弛。
莱昂的相机还举在半空,手指悬在快门上忘了按。“他手里捏的好像是张纸,”他眯起眼睛辨认,“边缘皱巴巴的,像是……辞职信?”在喀尔巴阡山森林里练出的警觉让他瞬间绷紧神经,“我在电影里看过,有人想不开时会带着这种东西。”
塞西莉亚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在通风管道后面。“保持距离,”她用英语低声说,“这种时候任何突然的动作都可能刺激他。”她观察着男人的脚,鞋跟离护栏边缘只有两厘米,“他的重心很不稳,风再大一点就危险了。我们先别靠近,看看能不能用余光判断他的情绪。”
凯伦的心跳得像打鼓,手里的辣椒串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她想起在喀尔巴阡山被困时的恐惧,那种无助感和此刻男人身上的气息惊人地相似。“他是不是遇到难处了?”她的声音发颤,“就像我在高级道卡住时,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
佐伊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她掏出手机,快速翻到翻译软件的中文界面,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半天,才抬起头说:“我慢慢走过去,用中文跟他打个招呼。”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像在雪地里怕踩碎冰壳,“如果他不想说话,我就退回来。”
天台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烫,佐伊每走一步都觉得鞋底黏糊糊的。离男人还有五米远时,她停下脚步,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好……这里风大,危险。”每个字都咬得很慢,带着点德语口音的顿挫。
男人猛地转过头,吓了佐伊一跳。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眼神空得像口枯井。看到佐伊时,他没惊讶也没愤怒,只是麻木地扫了一眼,又转回头去盯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他没排斥,”佐伊用余光给众人递了个信号,继续用中文说,“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阿根廷,罗马尼亚……重庆,很美。”她指着远处的洪崖洞,吊脚楼的红灯笼在雾里明明灭灭,“你看,那里像童话。”
男人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这细微的反应让凯伦突然按住莱昂要拨号的手:“等等!”她压低声音,“他好像听进去了,也许能沟通。在雪山时,要是没人跟我说话,我可能真的会崩溃。”她从背包里摸出安卡给的蓝莓果酱,用纸巾擦了擦罐口,“说不定吃点甜的能让他缓过来,就像艾拉当时安慰我那样。”
莱昂把手机调成静音,攥在手心。屏幕上119的号码已经输好了,就等一个信号。“但也不能等太久,”他盯着男人悬空的脚,“这栋楼层高3.5米,22层就是77米,掉下去……”他没说下去,但每个人都懂。在布拉索夫滑雪场见过雪道落差的他们,太清楚高度意味着什么。
佐伊又往前挪了半步,这次男人没回头。她看到男人手里的纸团露出来的一角,印着“项目终止通知”几个黑体字。“你……不开心?”佐伊的中文词汇量不够,只能用最简单的词拼凑,“我们……也遇到过。雪山,暴风雪,差点……”她想说“死”,又觉得不吉利,改成了“出不来”。
这句话像钥匙插进锁孔,男人突然有了反应。他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像被什么堵住了,接着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护栏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美有什么用?”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项目搞砸了,赔光了所有存款,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把手里的纸团狠狠砸在地上,是张被揉烂的催款单,红色的印章格外刺眼。“我爸妈还在老家等着我寄钱,他们以为我在重庆当老板,其实我连房租都快交不起了……”他用袖子抹着脸,却越抹越湿,“活着太累了,不如就这么了了,一了百了。”
凯伦听得心揪成一团,悄悄从塞西莉亚身后探出头。“艾拉,”她拽了拽艾拉的衣角,“快用翻译软件告诉他,我们在喀尔巴阡山也差点困死,当时觉得天塌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艾拉赶紧在手机上打字,屏幕亮得像面小镜子。“我们曾在雪山迷路,暴风雪把能见度降到五米,”她举着手机慢慢走过去,停在佐伊旁边,“当时以为躲不过去了,每个人都在发抖。但后来我们互相打气,靠反光信号得救了。再难的事,挺过去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