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兴冲冲地下了衙门台阶,在回廊拐角处遇见正在擦拭腰刀的小王。听闻此事,小王古铜色的脸庞先是一喜,随即浓眉一蹙,压低声音道:"陈哥,这事咱们得让那俩小子好好谢过林大人。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偌大个货栈,跟白送似的就赁下来了?"
陈振猛地一拍脑门,束发的网巾都歪了几分:"瞧我这榆木脑袋!"两人越想越觉得此事必有蹊跷,定是林大人在背后打点了关系。否则那赵员外怎会突然改了主意?林大人肯借银子不收利钱,还不是念在他们平日当差勤勉的份上?
"总得表表心意才是。"小王摸着腰间的牛皮刀鞘沉吟。可两人商议半晌,却想不出门路——陈振是衙门里的书吏,小王不过是个捕快,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谢礼?眼见日头西斜,陈振还得回去当值,只得嘱咐小王找他那位同袍再作计较。
正说话间,年桦轻叩书房雕花门扉。这位师爷穿着靛蓝色直裰,手持一卷账册,笑吟吟道:"大人,徽州钱庄的刘掌柜递了帖子,正在花厅候着,说是有要事求见。"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飘来阵阵甜香。
林彦秋闻言,手中青瓷茶盏微微一滞,盏中碧螺春泛起一圈涟漪。他抬眼望向窗外,见徽州钱庄的马车正停在县衙外,拉车的青骢马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钱庄这些人,倒是比那檐下的燕子还机灵。"林彦秋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茶盏上细腻的冰裂纹,"丰年时追着你要放贷,荒年时连个铜板都吝啬。先前杜县丞想借些钱粮修水利,他们竟要拿官仓作抵。如今沧山县的桑蚕刚见起色,倒巴巴地找上门来了。"
他略一沉吟,对年桦道:"此事且请田主簿代为周旋。"
年桦身着靛青直裰,闻言拱手称是,却又从袖中取出一封红帖:"还有一事。前日与隆昌票号商议的汇兑之事,他们愿接下这差事,只是有个条件——往后县里桑园、茶山的官贷,须得经他们票号周转。"
林彦秋目光在年桦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上打了个转,似笑非笑道:"年师爷对此事怎么看?"
年桦捻着山羊须,斟酌道:"隆昌票号在乡间素来活跃,这些年农桑借贷多赖其力。下官以为,此事...或可通融。"
"上月堂议后,不是让户房去查访水果行市么?"林彦秋突然话锋一转,"可有什么结果?"
年桦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双手呈上:"下官走访了七里八乡的果农,又请教了州府来的行商,已拟就这份《沧山果木考》,请大人过目。"绢帛展开,但见蝇头小楷工整细密,还绘着各色果木的图样。窗外一阵风过,带着新摘枇杷的甜香。
林彦秋见年桦这副做派,不由捻须轻笑,心想这师爷倒是准备周全。接过绢帛奏折,他抬手示意年桦落座,自己则就着窗边的光亮细细翻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已将奏折内容了然于胸。文中主张广植多品以避风险,依据沧山县的山形水势、土质气候,建议新栽蟠桃、板栗、核桃等树种,更提出可广植青竹,借竹笋之利以补果木生长周期之缺。
"此议甚善。"林彦秋合上奏折,指尖轻叩紫檀案几,"可呈送县衙堂议,作为往后农桑发展的方略。你且誊抄一份送与田主簿过目,此乃百年大计,若隆昌票号确有实力,不妨优先合作。待堂议通过,须尽快拟出实施细则。"
年桦刚躬身退出书房,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厮捧着名帖来报:"大人,赵典史遣人送信,说是州府拨下的游览款项已到,野河沟乡的民夫已开始整修道路,预计来年开春便可迎客。"
信使退下前又支吾道:"我家喻大人一直未得机会谢过大人恩典,想请您晚间过府用个便饭..."
林彦秋执茶的手微微一顿。如今沧山县衙中,除喻师爷外,就属这赵典史夫妇与他最为亲近。今日突然相邀,莫非...转念又自嘲多心,便爽快应道:"且回话,就说本官酉时必到。"
茶还未凉,就见车夫小王在门外探头探脑。这粗豪汉子搓着手进来,黝黑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扭捏:"大人...晚间可有空闲?"
林彦秋忽想起方才赵氏之邀,再看小王这般情状,不由莞尔:"怎么,你也备了酒席?"
小王瞪圆了眼睛:"大人真乃神算!我那行伍兄弟家境虽寒,却执意要设薄酒谢恩..."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书房内青白交错,恰似这接连而来的邀约,叫人琢磨不透其中深意。
林彦秋并非瞧不上小王那位行伍兄弟,只是想到又要劳烦人家张罗,心下颇觉过意不去。他捋了捋青缎官服的袖口,温言道:"你们这般客气,倒叫本官不安。其实只要将货栈经营得当,往来账目清楚,便是最好的报答。至于这顿饭,本官心领了。"
见小王面露失望之色,林彦秋却已转身从红木柜中取出一方锦盒,递给一旁的陈振:"这里有些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