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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栓抬头,看见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朝他走来。那是苏家现在的少东家,苏文砚。他穿着件蓝布褂子,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看着比他父亲当年随和些,但眉眼间还是有苏老爷子的影子。
"文砚啊。"李老栓笑了笑。
苏文砚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的旧茶篓上,眼睛亮了亮:"您还在用这个篓子?"
"结实,扔了可惜。"李老栓说。
苏文砚点点头,转身对旁边的伙计说:"去,把那几个旧篓子拿来。"
伙计应声跑开,很快抱来几个旧茶篓。那些篓子看着比李老栓的还旧,竹篾上打着好几个补丁,颜色深得发黑,篓底果然比旁边的新篓子深出来半寸。
"今年收茶,老茶农用旧篓子,还按老规矩算。"苏文砚对众人说,"新茶篓是方便,但老篓子的情分,不能丢。"
茶农们都愣住了,随即有人笑起来:"还是苏家懂道理!"
李老栓看着那几个旧茶篓,忽然想起苏老爷子。那年他领了新茶篓,回家拆开看,发现篓底的竹片上刻着个小小的"苏"字,刻得很深,像是怕被磨掉似的。
"栓叔,您的茶称好了。"苏文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老栓把茶倒进旧篓里,苏文砚亲自拿起秤,把秤砣往秤杆上挪。阳光透过院子里的老槐树照下来,落在他手上,李老栓忽然觉得,他的动作和当年苏老爷子一模一样。
"十五斤六两,"苏文砚报出数字,又加了句,"按十六斤算,再加半寸的量。"
李老栓的眼眶有点热,他看着苏文砚在账本上写字,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个竹制的镯子,竹节处磨得光滑,像是戴了很多年。
"这镯子......"李老栓忍不住问。
苏文砚低头看了看,笑了:"我爷爷编的,说是戴着能记住本分。他说当年编茶篓,每根竹篾都得选三年以上的老竹,太嫩的不经用,就像做生意,图眼前利的走不远。"
李老栓点点头,心里忽然敞亮了。他终于明白,苏家的茶篓为什么要深半寸。那半寸装的不是茶,是体谅,是尊重,是把茶农的难处放在心上的实在。
交完茶,李老栓拿着钱走出茶庄,听见身后传来苏文砚的声音:"张婶,您这茶不错,就是篓子太旧了,我让伙计给您换个新的,旧的我留下当念想。"
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苏文砚正接过一个老太太的旧茶篓,小心翼翼地放进屋里。阳光照在茶庄的牌匾上,"苏家茶庄"四个字像是镀了层金边。
李老栓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比往年多了不少。他忽然想起家里的小孙子,昨天还吵着要吃镇上的桂花糕。他转身往镇上的糕点铺走去,脚步轻快得像年轻了十岁。
走到半路,他看见二柱子蹲在路边抽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咋了?"李老栓问。
二柱子叹了口气:"刚才称完茶,我多嘴问了句,为啥新篓子不给加半寸。那年轻伙计说,新篓子是标准尺寸,加量就得亏本。"他把烟头扔在地上,"还是老篓子好啊,装的是茶,暖的是心。"
李老栓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云雾山的茶农以后还会用新茶篓,毕竟又轻又能装。但他也知道,苏家那几个带着补丁的旧茶篓,会一直留在茶庄后院,就像苏老爷子说的,体面这东西,看着不值钱,却比金子还重。
傍晚的时候,李老栓提着桂花糕回家,路过茶园,看见夕阳把茶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苏文砚说的话,每根竹篾都得选三年以上的老竹。是啊,好茶得慢慢养,好名声得慢慢攒,这半寸深的体面,其实是苏家祖孙几代人,用几十年的光阴一点点垫起来的。
他站在茶园边,看着远处苏家茶庄的屋顶,忽然觉得,今年的茶叶,比往年更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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