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都太碎,他就琢磨着把整砖的茶焙得更硬实,能扛住路上颠簸。那时候谁信啊?都说茶焙硬了就没味了。结果呢?牧民们煮茶时,都说咱这茶耐煮,一壶能喝一下午。”
他往祠堂外指了指,晨光正从门楣上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当年老掌柜让我们带茶去草原,不也是把南方的叶,种进了北方的风里?”
苏敬之的烟杆停在半空,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过了半晌,他把烟杆往桌上一放:“文砚,挑二十亩地试种。就用河西岸那片,沙质土,就算不成,也不耽误主粮。”
试种的日子定在清明后。苏文砚带着佃户们翻地时,三伯公和五叔公都来瞧了。看着那细小的麦粒撒进土里,五叔公忍不住叹气:“这要是长出草来,可咋整?”
苏文砚没说话,只是把犁得更深了些。他想起老秦说的,西域的土地比这更贫瘠,可麦子照样长得旺。
春天下了三场雨,河西岸的麦子冒出了绿芽,细细的,看着弱不禁风。对比旁边地里本地麦粗壮的苗,族里的议论声又起来了。“我就说不行吧,这苗看着就没精气神。”五叔公蹲在地埂上,拔起一棵西域麦的苗,根须细得像头发丝。
苏文砚把苗重新栽回去,拍了拍土:“再等等,老秦说这麦子扎根深。”
入夏时,风灾来了。整整三天,黑风口的沙子被吹得漫天都是,天地间黄茫茫一片。风停后,苏文砚跑到河西岸,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西域麦的苗被吹得东倒西歪,好多都贴着地皮了。旁边的本地麦虽然也有损伤,但杆子挺得笔直。
“挖了吧。”三伯公站在田埂上,声音透着疲惫,“别白费力气了。”
苏文砚蹲下来,手指插进土里,摸到一节硬硬的根。他用力一拔,带出一串土块,根须竟比苗长得还长,像串在细线上的珠子。“你看,根没断。”他把根须上的土擦掉,根须白白的,还带着水珠,“它是顺着风势趴下的,根还在土里。”
他让人把吹倒的苗一棵棵扶起来,培上土。太阳晒得人头皮发麻,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渗进裤腰里,黏糊糊的。
七月中旬,西域麦开始抽穗。那穗子比本地麦的小,却密得很,沉甸甸地低着头。苏文砚去地里看时,正好遇上老秦赶着驼队准备再去西域。
“东家,这麦子看着成了!”老秦从驼背上跳下来,跑到地里,伸手摸了摸麦穗,“比哈萨克老汉那的还壮实。”
苏文砚捏了颗麦粒,已经饱满了。他突然想起爷爷的话,做生意就像种庄稼,得敢把种子撒下去,才能等得到收获。
秋收时,河西岸的西域麦创了纪录。一亩地打了三石二斗,比最好的本地麦还多了八斗。磨出的面粉雪白雪白的,蒸出的馍馍蓬松柔软,放了五天还带着点韧劲。
族里的人都来看新麦,摸着面粉啧啧称奇。五叔公抓了把面粉,在手里搓着,突然红了脸:“文砚,是三伯公和我老糊涂了。”
苏文砚笑着把面粉递给他:“五叔公,明年咱多种些。老秦说,他再去西域,多换些麦种回来。”
苏敬之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院子里晾晒的新麦,烟杆在手里摩挲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供桌上爷爷的牌位重叠在一起。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新麦的清香,混着老祠堂的烟火气,在院子里慢慢散开。
驼铃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往西域去的。老秦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笑:“东家放心,我一定多换些麦种,让咱这的地里,都长出西域的麦子!”
苏文砚站在门口,望着驼队消失在巷子尽头,怀里的油布包早就空了。但他总觉得,那包麦种还在,像颗种子,在心里发了芽,顺着血脉,扎得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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