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味灌进车厢,他听见后面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比他们的枣红马轻半拍,像块黏在鞋底的泥。
"顾先生。"青鸟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右手虚按在腰间枪套上,"三里外的土坡后,有两匹马。
鞍子是军制的。"他喉结动了动,"苏小姐今早塞给我的润喉糖还在嘴里,甜得发苦。"
顾承砚望着车帘外渐沉的暮色。
车夫的旱烟味混着马粪气息涌进来,他忽然笑了:"他们要是真想藏,不会让马蹄声踩在咱们车辙上。"他摸出林芷兰的铜火柴盒,在掌心敲了敲,"老九暴毙的电报该到苏小姐那儿了,敌人急着要咱们慌。"
青鸟的手指在枪套皮扣上摩挲——那是苏若雪连夜绣的并蒂莲,针脚还带着体温。
他压低声音:"要不绕山后小路?"
"绕了,他们反而知道咱们怕。"顾承砚把火柴盒塞进内袋,"让车夫继续往村东头赶,过了那棵歪脖子老槐,你假装系马肚带,把怀表丢在路边。"他目光扫过青鸟疑惑的脸,"怀表后盖刻着顾家暗纹,他们捡了,才信咱们真入局。"
马车在暮色里颠簸。
顾承砚数着车轴的吱呀声,第七声时,后面的马蹄声突然加快,又在转过山弯后隐去。
他摸了摸内袋里硬邦邦的电报——半小时前苏若雪发来的,字压得极密:"老九殁于氰化钾,巡捕房验尸官说毒药混在牢饭里。"
"停车!"车夫突然甩响马鞭。
枣红马前蹄扬起,车帘被山风掀开一角,顾承砚看见前方山坳里的老茶棚,棚顶的茅草被风卷得乱飞。
棚子后墙有块松砖——林芷兰旧部说的线索,此刻在暮色里泛着青灰。
"客官,前面路断了。"车夫跳下车,指着茶棚旁的溪涧,"山洪冲垮了木桥,得绕到镇西头的石板桥。"他弯腰捡马粪时,顾承砚瞥见他鞋底——梅花状的泥印,和东京特高课发的胶鞋纹路分毫不差。
"绕。"顾承砚应得爽快,余光看见青鸟的喉结动了动。
两人跟着车夫往镇西头走时,他低声道:"茶棚后墙的砖,明早再挖。"
云岭镇的夜来得极快。
顾承砚和青鸟住进镇尾的"福来客栈"时,窗纸已被风拍得哗哗响。
他推开吱呀的木窗,看见楼下街角有个戴毡帽的人,正对着客栈方向摸了摸耳朵——那是特高课接头的暗号。
"顾先生,灶上煮了姜茶。"老板娘端着粗陶碗进来,袖口沾着灶灰,"看你们赶山路,喝口热乎的。"她转身时,顾承砚瞥见她后颈的朱砂痣——和林芷兰在东京染坊的学徒阿秀一模一样。
"阿秀姐。"他突然开口。
老板娘的手一抖,姜茶泼在青布围裙上。
她抬头时,眼里的警惕碎成水光:"您...您怎么知道?"
"芷兰小姐在染坊救过被打的学徒。"顾承砚摸出铜火柴盒,"她总说,能把靛蓝染得透的手,不该沾血。"
阿秀的眼泪砸在围裙上,洇开一片深色。
她扯下门闩,从床底摸出个油纸包:"三年前芷兰小姐来云岭,说要找江南织造局的老仓库。
她走那天,塞给我这个——"她展开油纸,里面是半张染着茶渍的地图,"她说'窑中砖,记兵械',可这图上标的,是当年织造局藏丝绸的地窖。"
顾承砚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红圈。
那是云岭村后半山腰的位置,旁边用小楷写着"癸未年夏,十万匹杭绸封于此"。
他想起老九在审讯室里咳着血说的话:"窑中砖,记兵械",突然明白——林芷兰找到的,根本不是兵械,是被藏了百年的丝绸织造秘本。
"叮铃——"楼下传来铃铛响。
青鸟推门进来,脸上沾着草屑:"镇外十里的山坳里有火光。"他压低声音,"我数了,七堆,围成半圆。"
顾承砚把地图塞进怀里。
窗外的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来,他望着阿秀颤抖的手,突然笑了:"阿秀姐,明早帮我备两斤糯米。"他转向青鸟,"今晚你守前院,我守后窗。"
青鸟摸出勃朗宁,枪套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顾先生,苏小姐的电报最后一句是'小心茶'。"
顾承砚端起桌上的姜茶。
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他望着杯底沉着的细沙——那是碾碎的曼陀罗籽。
山风掀起窗纸,他听见后山传来狼嚎,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锹声,像有人在挖什么东西,正等着黎明。
山风卷着松针簌簌敲窗时,青鸟的指节正抵在窗框裂缝上。
他盯着镇外山坳里那七簇跳动的火光,喉结随着火光明灭上下滚动——七堆篝火,半圆围合,正是特高课"瓮中捉鳖"的暗号。
"顾先生。"他退后半步,勃朗宁的枪管在掌心沁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