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息掀开上层信纸,夹层里那张泛黄的薄棉纸便像片枯叶般飘落——是张用墨线勾勒的地图,虎丘塔的飞檐被工笔点出,虹口区某仓库的位置用朱砂画了个圈,最下方还用蝇头小楷标着“云岭村”三个字,墨迹深浅不一,像是蘸着血写的。
“这是……”他的声音卡在喉间。
晨雾散后,禅房里的光线陡然亮了些,地图边缘的褶皱里竟还粘着半粒草屑,混着极淡的硝烟味,像是什么地方刚烧过东西。
老僧人合佛龛的手顿住,灰布袖口垂落时扫过地图边缘:“她最后去了那里。”
“什么时候?”顾承砚突然攥紧地图,指节泛白。
三个月前巡捕房说林芷兰卷款跑路时,他还当是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可如今看这信笺里的内容,分明是她早就在替他铺局——连他与苏若雪讨论的机密都记在信上,哪是跑路?
分明是……
“三年前的梅雨季。”老僧人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经幡,“她走时怀里抱着个铁盒,说‘要去给故友收骨头’。贫僧问她故友是谁,她只说‘是些在云岭村烧了三个月窑的人’。”
顾承砚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想起林芷兰从前总爱蹲在染坊看烧炭,说“火候到了,靛蓝才染得透”,那时只当是匠人痴,如今想来——烧窑?
云岭村?
“叮——”
怀表震动的轻响惊得青鸟在门外踉跄一步。
顾承砚摸出表,屏幕上“苏若雪”三个字在晨光里跳得刺眼。
他刚按下接听键,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信纸撕裂的脆响:“承砚,我收到匿名信了。”
苏若雪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八度,尾音却带着他熟悉的紧绷。
顾承砚能想象她此刻的模样——素色旗袍的盘扣一定系得极紧,指尖正捏着信纸边缘,指节泛白。
“信里说云岭村是……”苏若雪顿了顿,背景里传来火柴擦燃的声响,“是抗战初期的秘密兵工厂遗址。民国二十六年秋,厂里在赶制一批迫击炮弹,结果被日特泄了密,日军飞机炸了三天三夜。”
顾承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地图上“云岭村”三个字在他眼前晃成重影,他突然想起林芷兰信末被墨点盖住的“若见顾郎,代我叩首”——叩的哪是首?
是那些被埋在窑里的忠骨!
“我让人查了工部局档案。”苏若雪的声音里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二十六年九月,有批‘江南织造’的丝绸货单被取消,收货人正是云岭村。承砚,那批货根本不是丝绸,是……”
“是火药引信的包装纸。”顾承砚脱口而出。
他想起林芷兰总说“丝绸要织得密实才不透水”,想起她改良的提花机经线密度比寻常高两倍——原来不是为了绸缎好看,是为了包火药不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苏若雪低低笑了声,带着几分酸涩:“我刚把这些信息加密发你了。也许她不是躲起来,而是……”
“而是无法回来。”顾承砚替她说完,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林芷兰若活着,怎会让老僧人带话?
若死了,这地图又怎会保存得如此完整?
“顾先生!”青鸟突然撞开半掩的门,短刀鞘磕在门槛上发出闷响,“码头那边传来消息,老九的船改道去吴淞口了!弟兄们说再不去截,他就要带着联络簿出黄浦江了!”
顾承砚将地图折成四叠,塞进贴胸的暗袋。
他望着青鸟泛红的耳尖——这小子总爱把刀鞘撞得山响,其实是急得手心冒汗。
“急什么?”他指尖摩挲着暗袋里的地图,声音轻得像在哄人,“我们要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青鸟的刀鞘“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时,额角的青筋跳得飞快:“您不是说要收网吗?老九要是跑了,日特在军统的线就断了!”
“断不了。”顾承砚走到禅房窗前,望着檐角垂落的铜铃被风吹得摇晃,“老九要的不是联络簿,是林芷兰的遗物。”他转身时,眼底的光像淬了冰,“去大牢提那个前天抓的日特,给他松绑,塞块糖——就说‘顾少东家有林芷兰的东西,想要就来谈’。”
青鸟的手在刀鞘上停了半刻,突然咧嘴笑了:“明白!我这就让人在法租界放风,说您怀里揣着林姑娘的血书!”
老僧人站在佛龛前,望着顾承砚的背影,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晨钟从山脚下传来,顾承砚摸出苏若雪塞的桂花糖,糖纸边缘的锯齿还硌着掌心——和地图上云岭村的墨迹一样,都是刻进血肉里的记号。
他踩着青石板往山下去,青鸟的脚步声在身后响得急促。
路过放生池时,顾承砚突然停住,望着池里游弋的红鲤,低声道:“林芷兰,你留的地图,到底是要我找什么?是兵工厂的遗址,还是……”
风卷着经幡的声音盖过了后半句。
他摸出怀表,苏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