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昀的眼睫极慢地眨了一下,视线依旧胶着在天花板那片斑驳的纹路里,像是被钉死在了那里。
陈鹤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悲痛,一字一顿砸进空气里:“按规矩,停灵三天,明天……许小姐就要下葬了。”
“下葬”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程牧昀的心脏。
他明明早该想到的,从意识到许灼华不在了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这一天总会来,可当事实被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他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疼得他猛地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线绷得死紧。
鼻尖突然一阵发酸,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进眼眶,在眼尾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他连流泪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任由那片湿意模糊了视线里的天花板。
陈鹤德看着他这副样子,嘴唇抿了又抿,到了嘴边的话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愧疚像涨潮的海水,瞬间将他整个淹没。
他早知道程牧昀对许灼华的在意,也预想过他会伤心、会崩溃,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程牧昀躺在那里,浑身的气息都透着一股“活死人”的死寂。
不是歇斯底里的哭喊,不是愤怒的质问,而是一种彻底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放弃。
他好像已经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许灼华离开的事实,然后,把自己也一并埋了进去。
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在空旷里回荡,敲得人心里发慌。
陈鹤德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指尖的薄茧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望着病床上形同槁木的程牧昀,迟疑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黎奇瑞我已经关起来了,怎么处置,你说句话。”
他心里打着算盘——所有事里,唯有牵涉许灼华的部分能让程牧昀有片刻波动。
黎奇瑞是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是亲手推开地狱之门的人,这个名字,总能撬开程牧昀那层死寂的壳,哪怕只是为了仇恨,也得让他先吊着一口气。
果然,程牧昀有了反应。
他那双定在天花板上的眼睛缓缓转动,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带着滞涩的沉重,一点点移向陈鹤德。
四目相对的刹那,陈鹤德猛地心头一跳,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浓稠的恨意,像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吞噬,熊熊怒火几乎要从眼底喷薄而出,烧得空气都滚烫。
那里面没有丝毫活气,只有毁天灭地的戾气,看得人后颈发寒。
“杀了他。”
程牧昀开口,声音像被大火烧过的炭块,又粗又哑,带着灼人的温度,每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刮得他自己喉间一阵刺痛。
他的嗓子伤得重,至少要养上数月才能恢复,可此刻他不在乎,那点疼,远不及心里翻涌的恨意万分之一。
陈鹤德语气发冷:“你杀?还是我杀?”
程牧昀抬眼看向他,眸子里的火还没熄,嘴唇紧抿着没说话,可那眼神里的执拗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鹤德看着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无奈地松了松眉峰:“好,留给你杀。”
程牧昀这才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影,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在哪里停灵?”
他拼命想回避那个“死”字,可每个字都像在提醒他血淋淋的现实。
他清楚地知道,再不去看最后一眼,往后便是真正的天人永隔,连她最后留在这世间的模样,都要彻底错过了。
天知道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嗓子有多疼——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在喉管里滚动,每发出一个音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感。
心里又有多疼——那是比全身烧伤更甚千百倍的钝痛,一下下捶打着胸腔,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喉咙间泛起的淡淡血腥气漫上来,带着铁锈般的味道,残忍地提醒着他:
许灼华,真的不在了。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每一口都像是从破碎的肺里挤出来的,混着疼,也混着化不开的绝望。
陈鹤德抬手按了按额角的伤口,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传来钝痛,可这点疼,远不及心里翻涌的苦涩。
一想到棺材里躺着的不是许灼华,而是胡茉莉,他就觉得喉咙发紧——这场以假乱真的戏,终究是要演下去了。
“程公馆烧了,停灵的地方是程氏祠堂。”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疲惫。
牙齿死死咬着下唇,试图用这点痛感压下心头的无力。
胡茉莉要以许灼华的身份葬入程家祖坟,这个念头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不是没想过捅破真相,可每次话到嘴边,总会想起许灼华那天的眼神——眼里藏着的绝望与决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