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宅之的手开始发抖,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留那瓷瓶和令牌。“那…… 陛下会信他们吗?” 史弥远冷笑:“陛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拿出‘证据’。” 他指的是那些年为了制衡萧虎,故意泄露给徐党的 “萧虎南征计划”—— 如今,那些计划会变成 “史弥远通敌” 的铁证。
“但他们漏了一点。” 史弥远的眼神闪过一丝得意,“萧虎需要互市,就不会让史家倒台。他若敢坐视我被构陷,临安立刻会停了茶叶硫磺,他的军器坊就得停工,拔都会扒了他的皮。” 这才是他托孤萧虎的真正底气 —— 不是信任,是赤裸裸的利益捆绑。
烛火跳了跳,映出史弥远脸上的皱纹。“还记得你十岁那年,我带你去盱眙吗?” 他忽然说起往事,“那时互市刚开,萧虎还只是个千户,咱们在公估处喝的茶,是淮南的雨前龙井。” 史宅之点头,隐约记得那个穿着黑貂袍的蒙古将领,眼神像鹰,却给了自己一把西域的小刀。
“他那时就说,‘淮河的水,既能载船,也能翻船’。” 史弥远的声音飘远了,“这些年,我让他三分,他敬我三分,靠的不是盟约,是怕 —— 他怕我断了他的粮,我怕他扰了我的局。” 他忽然抓住儿子的手,把瓷瓶和令牌塞进他怀里,“记住,永远别让别人知道你怕什么,也别让别人知道你想要什么。”
帐外传来打更声,三更了。史弥远望着窗纸上的雨痕,像看到了自己走过的路 —— 扳倒政敌,扶持幼主,与北境周旋,每一步都踩着刀尖,却也护住了南宋十年安稳。“我这辈子,骂名够多了。” 他喃喃自语,“只求你做个普通人,守着这瓶,这牌,别再进这朝堂。”
史弥远的呼吸越来越弱,目光却死死盯着窗外 —— 那里能看到西湖的一角,雨夜里的湖面泛着黑,像块巨大的墨玉。“你看…… 西湖的水。” 他示意儿子扶他起来,指着那个方向,“看着清,底下全是泥;看着静,底下全是鱼龙混杂。”
史宅之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漆黑。“淮河的水…… 也流进西湖了。” 史弥远忽然笑了,笑得咳出更多血,“萧虎的船,我的桥,都在这水里…… 谁清谁浊,谁能说得清?” 他或许想起了那些年的互市账本,想起了萧虎送来的虎纹镇纸,想起了理宗既倚重又猜忌的眼神 —— 这些都像这湖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源头,也看不清去向。
“把窗…… 打开。” 史弥远喘着气。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烛火险些熄灭。史宅之赶紧关窗,却被父亲拦住:“让它吹…… 这风,能吹醒人。” 风里带着湖水的腥气,像在提醒这对父子,权力的游戏,从来没有干净的赢家。
鸡鸣时分,史弥远的声音已细若游丝,却依旧清晰:“第一,我死后,别立刻发丧,先派心腹去盱眙报信,让萧虎有准备;第二,徐党若发难,先献布防图表忠,再送密信求萧虎施压,两头下注;第三,保住互市 —— 只要盱眙的税银还在流进临安,谁也动不了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最后看向儿子,眼神里竟有了几分温情:“别学我…… 太累。” 史宅之泪如雨下,哽咽着点头。史弥远的手缓缓垂下,落在那只虎纹瓷瓶上,像是终于抓住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放下了一切。
帐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老仆进来时,见相爷已没了气息,嘴角却带着丝诡异的笑,仿佛在嘲笑这操弄了一辈子的棋局,终于轮到别人落子。
史宅之按父亲的嘱咐,秘不发丧,只对外宣称 “相爷病笃,需静养”。他派最信任的家仆快马赶往盱眙,家仆的靴筒里藏着半块虎纹瓷片 —— 那是与萧虎约定的信物,见瓷如见史弥远。
同时,他命人整理父亲的奏折,将那幅淮南布防图夹在《边防策》里,准备随时呈给理宗。书房里,他看着父亲的棋盘,黑白子交错,竟没分出胜负。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仅是瓷瓶和令牌,更是一套完整的生存逻辑:在夹缝中找平衡,在敌人中找盟友,在绝境中留退路。
徐党的眼线果然在府外窥探,却被史宅之故意放出的 “相爷好转” 的消息迷惑。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等父亲的死讯传开,临安必会掀起风暴。而他能做的,就是握紧父亲留下的武器,在这场风暴里活下去。
三日后,盱眙的张诚收到了史府的密报。他拆开瓷片,见背面刻着 “史相薨” 三字,立刻快马送往虎首堡。萧虎正在查看新造的战船,接过密报时,船板上的积水映出他的脸,竟看不出喜怒。
“史弥远死了。” 他对周显道,将密报扔进江里,纸团打着旋沉下去,“临安要乱了。” 周显担忧道:“史宅之年轻,怕是镇不住徐党,万一互市停了……” “他镇不住,自有能镇住的人。” 萧虎望着南岸的炊烟,“史弥远早把路铺好了 —— 他儿子手里的密信,既是给咱们的投名状,也是给临安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