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墨迹。张诚摸着破口处,对王砚之道:“这纸就像互市,看着结实,其实经不住太用力 —— 咱们都得悠着点。” 王砚之没接话,只是将文书卷得紧紧的,仿佛那不是账册,是条勒在脖子上的绳。
分账消息传到市集,宋商和蒙古商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卖蜀锦的胡三省算了笔账:“修了堤坝,船运保险些;驿路通了,皮毛来得快,虽多花点过境税,长远看划算。” 他立刻让人往江南送信,多备些绸缎来。
蒙古皮毛商阿勒坦却对着账册皱眉:“三成税银修驿路?去年刚修过,萧将军怕是想用这钱造兵器。” 他悄悄减少了上等皮毛的供货,只敢拿次货来交易。张诚看在眼里,却没点破 —— 商人的谨慎,本就是互市的常态,只要生意不停,这点猜忌无伤大雅。
最忙的是公估处的算盘声,书吏们日夜核对新旧税银比例,算珠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南北商人对未来的掂量:谁都想占便宜,却谁也不敢真的掀翻桌子。
庐州帅府的赵葵收到分账文书时,正在看水师操练的开销。参军指着文书上的 “三成修堤坝”:“制置使,这银钱够修十里堤坝了。” 赵葵却冷笑:“十里?我要的是能藏战船的暗渠。” 他对参军耳语,“从税银里挪出一成,悄悄在堤坝内侧挖濠沟,宽三丈,深两丈,对外只说是‘防洪备用’。”
参军一惊:“这要是被萧虎发现……” “发现又如何?” 赵葵拍着文书,“账面上写的是‘修堤坝’,挖濠沟也算修堤的一种。” 他望着淮河方向,“萧虎想用税银养流民屯,我就用税银修防线 —— 这账,谁也不吃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像在翻动一本永远算不清的账册。
虎首堡的萧虎同样没闲着。他命帖木儿带五百兵 “修驿路”,却在暗处加宽路基,铺了三层石板:“寻常马车能走,回回炮的轮子也能走。” 周显看着工程图,忧心道:“将军,这要是被南宋察觉,分账的事怕是要黄。”
萧虎正在看流民屯的麦种清单,头也不抬:“他们挖濠沟,我修军道,彼此彼此。” 他忽然想起张诚信里写的 “共同开销”,嘴角勾起冷笑,“所谓分账,不过是把刀鞘换了个样式,刀还在各自手里攥着。” 驿路开工那天,萧虎让人在起点埋了块石碑,刻着 “通衢” 二字,蒙汉双语,碑石却比寻常的厚三倍 —— 底下藏着防潮的火药桶。
分账后的第一个月,税银入库时,张诚特意亲自过秤。南宋的三成少了五两,王砚之说是 “损耗”;北境的三成多了五两,张诚说是 “皮毛溢价”。两人心照不宣,却都在账册上记下 “足额”。
“这账册啊,” 王砚之在交接时对张诚道,“就像戏台,台上唱的是‘和睦’,台下藏的是‘算计’。” 张诚将账册锁进铁柜,柜上的蒙汉双语锁匙孔对着月光,像两只窥视的眼睛。“至少戏台还没拆。” 他轻声道,却不知这戏台能搭到何时。
深秋的淮河涨了水,冲刷着新修的堤坝石缝。王砚之站在南岸,看着工人往缝里填糯米灰浆 —— 那是从税银里开支的 “特需材料”,比寻常灰浆结实三倍。北岸的驿路上,蒙古兵赶着马车经过,车轮碾过新铺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
张诚在公估处翻着新账册,“共同开销” 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他想起萧虎说的 “税银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又想起史弥远托人带的话 “留一分余地,好见来日”。窗外的阳光落在账册上,将蒙汉双语的字迹照得通透,却照不透那些藏在墨迹深处的权衡与提防。
暮色降临时,淮河上的商船次第亮起灯笼,南岸的堤坝与北岸的驿路在夜色里连成模糊的线。谁也说不清,这用税银铺就的线,究竟是连接彼此的桥,还是划分疆界的痕 —— 就像那本账册上的数字,看着清清楚楚,细究起来,却处处是看不清的人心。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