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要管吗?” 心腹问,“周望是徐清叟的旧部,咱们正好借这事敲打他。” 史弥远却盯着账册上的盐税数字 —— 扬州盐税占南宋国库的三成,李三这样的盐商是纳税主力,若他们因这事寒了心,或被萧虎拉拢,损失就大了。更重要的是,萧虎的骑兵已在扬州城外亮了相,若官府再不作为,北境必以此为借口关闭互市,那损失的可就不止盐税了。
他提笔写了张便条,命人快马送扬州:“王二等人寻衅滋事,辱及外邦,实乃藐视国法,着重判杖五十,流放三千里;周望处事敷衍,罚俸半年,亲向李三夫妇致歉。另,制‘和睦之家’牌匾一方,由知府亲送其门,以彰教化。” 写完,他将萧虎的字条扔进火盆:“萧虎这步棋,是逼我选边站啊。”
扬州府衙接到史弥远的便条时,周望正在后堂喝闷茶。见了 “重判” 二字,他把茶碗重重一搁 —— 他早该想到,史弥远绝不会为了一个徐清叟旧部,得罪能带来互市利益的萧虎。“去,” 他对衙役道,“把王二那几个泼皮押来,按相爷的意思,往重里判!”
杖五十的刑罚在盐商巷口执行,王二的惨叫声传遍半条街。李三扶着阿勒坦站在门内,见王二被打得皮开肉绽,流放岭南的文书也已写好,低声道:“阿坦,官府给咱们做主了。” 阿勒坦却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去年有只北归的雁,就在这树上搭过巢。
三日后,周望亲自捧着 “和睦之家” 的牌匾上门,红绸金字,煞是体面。他对着阿勒坦作揖:“前几日是本官处事不当,还望夫人海涵。” 阿勒坦没接牌匾,只是转身从屋里拿出个银镯子 —— 是李三连夜请银匠打的,样式简单,却打磨得光滑。“这个,比牌匾暖。” 她把镯子套在腕上,铜镯与银镯碰撞出轻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扬州南门外的蒙古骑兵扎营三日,始终没进城。阿古拉每日只带两个亲兵,在盐商巷口转一圈,见李三夫妇出门买东西,便远远颔首,然后转身回营。直到看见周望送牌匾的队伍,他才对亲兵道:“收拾营帐,回虎首堡。”
撤离时,有盐商壮着胆子问:“官爷,你们这就走了?” 阿古拉指了指巷墙上的告示(已被百姓拓了无数份):“字还在,就够了。” 骑兵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扬起的尘土落在刚贴的 “和睦之家” 牌匾上,像给那金字蒙了层纱。李三看着骑兵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萧虎的骑兵从不是来打仗的,是来告诉所有人 —— 有些底线,碰不得。
风波过后,盐商巷的气氛变了。张嫂又来送绣绷,这次带了块江南的苏绣,上面绣着草原的雄鹰:“让你家爷们看看,咱们汉人也能绣你们的鹰。” 卖豆腐的老汉每天多送半块豆腐,说 “蒙古妹子做的奶豆腐,比豆腐脑还香”。连最排外的杂货铺老板,也开始给阿勒坦留着北地的花椒。
阿勒坦却还是老样子,白天帮李三记账(她学汉话快,算术比李三还准),晚上在院里用羊毛线绣东西。有回张嫂看见她绣的不是狼,是只江南的鸳鸯,只是鸳鸯的翅膀上,绣了圈蒙古的卷草纹。“这是……” 张嫂疑惑道。阿勒坦笑了:“鸳鸯有狼的翅膀,就能飞过淮河来看爹娘了。”
临安的史弥远收到周望的回报,得知阿勒坦更爱银镯而非牌匾,忍不住笑了:“倒是个实在女子。” 他对心腹道,“把那‘和睦之家’的牌匾样式抄下来,发往淮南各府,凡汉蒙通婚且和睦者,都给一块 —— 不用金的银的,木头的就行,让百姓知道,朝廷认这个理。”
心腹不解:“相爷,您这是……” 史弥远望着窗外的梧桐叶:“萧虎用骑兵立威,我用牌匾立信。他要的是北人不受辱,我要的是南人不排外。这通婚啊,看着是家事,其实是国事。真能让他们安稳过日子,淮河的盟约,才算真的立住了。” 他想起萧虎送来的羊绒,摸着那细腻的质地,忽然觉得南北之间的坚冰,或许真能被这些柴米油盐的暖,慢慢融开。
深秋的某个傍晚,李三算完账,见阿勒坦正对着铜镜试新做的汉式夹袄。夕阳透过窗棂,照在她腕上的银镯和铜镯上,两种光混在一起,温温柔柔。“阿坦,” 李三走过去,“下个月去盱眙互市,给你扯块蜀锦做披风?” 阿勒坦摇头,指着院角那堆拆了的蒙古包木架:“把这些改成箱子,装你的盐账,比披风有用。”
院墙上的 “和睦之家” 牌匾被雨水洗得发亮,李三总说该擦擦灰,阿勒坦却觉得不用 —— 木头的东西,沾点烟火气才好。就像她腕上的镯子,银的来自江南,铜的来自草原,碰在一起会响,却谁也没硌着谁。
夜深时,巷口的打更人敲着梆子走过,看见李三家的窗还亮着灯。灯光里,隐约有两个人影在说话,一个说汉话,一个说蒙古话,慢慢的,就分不清谁在说什么了,只听见铜镯与银镯的轻响,和着窗外的风声,在盐商巷的夜色里,轻轻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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