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梅瓶放在案上,与那只虎纹镇纸并排,忽然觉得后颈发凉。萧虎这手太狠了:既借他的手除掉了徐清叟,又让他欠了个人情;既展示了 “控局能力”,又提醒他 “彼此是棋子”。李管家在旁道:“相爷,萧虎如此心机,将来必成大患。”
史弥远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瓶身的粉青釉。釉色温润如玉,却藏着能颠覆朝堂的锋芒。他忽然想起张诚在画舫上说的 “将军愿以互市终老”,此刻才明白,那不过是萧虎的权宜之计 —— 这人的刀,从来都藏在最温柔的鞘里。
“给盱眙的张诚带句话,” 史弥远低声道,“就说我领萧将军的情了。” 他望着窗外的西湖,水面上的画舫依旧,只是船上的人,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盟约 —— 有些赌注,一旦压上,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虎首堡的瓷坊里,周明正将一尊新烧的观音像入窑。这尊像的眉心点着一颗 “珍珠釉”,是他偷偷加的,意为 “慈悲”。小张进来报:“周师傅,临安来信,说徐清叟被贬了。” 周明的手一抖,锥子在观音像的衣褶上划错了道。
“知道了。” 他淡淡道,将锥子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案上的瓷土。他想起离开临安前,妻子给他缝的平安符,上面绣着 “守心” 二字。如今他帮萧虎搅动了临安的风云,算不算违背了初心?可若不照做,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怕是早就没了。
窑火渐渐旺起来,将观音像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沉默的审判者。周明对着影子喃喃:“我只是个烧瓷的,不是杀人的……” 可他心里清楚,那些藏在釉下的字,比刀枪更能伤人。
萧虎在虎首堡收到张诚的密报,见徐清叟被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对周显道:“第一步成了。” 周显看着案上的临安舆图:“将军既想稳住史弥远,为何还要让他担惊受怕?” 萧虎指着舆图上的 “史府”:“只有让他怕我,才会更依赖我。徐清叟在,他尚有掣肘;徐清叟去,他只能跟我绑得更紧。”
这正是萧虎的三重算计:一除徐清叟,扫清南宋主战派障碍;二示好史弥远,巩固互市根基;三向和林传递 “南宋内部不稳,暂不宜南征” 的信号。他将密报扔进火盆,灰烬飘起时,仿佛看到了临安朝堂上的混乱 —— 那些文官的争斗,从来都比战场更热闹,也更脆弱。
“让周明再烧一批瓷,” 萧虎对亲兵道,“这次要带‘和林细作名单’,送临安。” 周显不解:“为何要帮史弥远除细作?” 萧虎笑了:“把他身边的钉子拔了,他才会更放心地跟我们做生意啊。”
徐清叟被贬后,理宗在御书房召见史弥远,屏退左右后,忽然问:“那只民窑碗,真是萧虎送的?” 史弥远躬身:“十有八九。” 理宗捻着佛珠,沉吟道:“萧虎能在临安搅动风云,可见其势力已渗透至此。你与他往来,需万分小心。”
“臣明白。” 史弥远答,“互市只是权宜,臣已命赵葵加强边备。” 理宗却叹了口气:“朕不是要你反目,是要你拿捏好分寸。萧虎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镇住北境,用不好……” 他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懂 —— 那会割伤南宋自己。
窗外的桂花开了,香气飘进书房,带着一丝甜腻的危险。理宗望着瓶中的桂花,忽然道:“下次萧虎再送东西,先给朕看看。” 这既是信任,也是警告 —— 临安的棋局,终究要由他这个帝王来落子。
徐清叟坐在南下的船中,望着闽江的水波,终于想明白了那封信的破绽。萧虎若真要帮他扳倒史弥远,绝不会把日期写错;可若想害他,只需让他相信那是真的。“好个萧虎…… 好个史弥远……” 他捶着船板,悔得肠子都青了。
随行的幕僚递上一壶酒:“大人,事已至此,不如在福州养精蓄锐,将来再图复用。” 徐清叟却摇头,将酒泼进江里:“我输的不是史弥远,是萧虎。那人坐在虎首堡,却能隔着千里之外,让临安的刀砍向我 —— 这样的对手,我惹不起啊。” 江风掀起他的官袍,像一面被撕破的旗。
史弥远将那只粉青梅瓶收进密室,与虎纹镇纸、盱眙布防图放在一起,成了 “萧虎相关” 的三件证物。他偶尔会对着瓶子发呆,猜萧虎下一步会走什么棋。而虎首堡的周明,依旧在烧瓷,只是釉色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沉郁 —— 他后来烧的瓷,再没藏过密信,只在碗底偷偷刻 “平安” 二字。
临安的御窑里,工匠们模仿着 “虎首堡仿官瓷” 的釉色,却总差那么一点韵味 —— 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妙处不在釉料,而在藏于釉下的人心算计。淮河上的商船依旧往来,只是宋商与蒙古商人碰杯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 谁也不知道,自己喝的茶里,会不会藏着下一封密信的引子。
某个秋夜,史弥远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那只梅瓶,被萧虎握在手里,轻轻一转,就露出了藏在最深处的裂痕。惊醒时,案上的烛火正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被无形之线操控的木偶。窗外的西湖水,静静流淌,映着月色,也映着无数未说